她一直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雪山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若恰逢日出,她可以看到日照金山的绝景,可惜太阳永不升起,她只能独自一人在严寒与荒凉中跋涉,去到世界最高的山\最清的池.
抵达最高的雪山,立定远望,太阳沉在地平线下的轮廓更清晰了些.
只要站得足够高,就能看见完整的太阳了吧.慕师靖说着,将裘衣裹得更紧.
再没有寒风肆虐天地.慕师靖立在世界的最高处.
少女黑发静垂,蚕袜平整,她挺胸抬头,将这座孤寂的雪峰拔得更高.
她将小木盒抱在怀里.她望着远方.山脉连绵远去,像是苍龙挺立的背脊.
良久的沉默之后,少女红唇翕动,轻轻呵了口气.气流在风中颤动.它会在远处掀起风暴.
慕师靖说完这句,轻轻地在寒冷的雪地里坐下,她闭上眼,似是陷入了长眠.
一百年后.
冬天仍未过去,太阳尚未升起,慕师靖睁开眼时,一切都还像是昨天一样.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
少女容颜依旧,她睁开眼,看着大地上远去的龙脉,眉目间多了一丝绚丽神采.
该醒醒了.慕师靖拍了拍木盒,微笑着说.她走下了这座山峰.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林守溪该去哪里,她径直走向了昆仑山脉.
这片传说中有西王母仙居的神山银装素裹,雄奇壮阔,飘着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世人不知,昆仑山有一处冰雪掩盖的隐秘洞窟.
洞窟形同古木,其中埋藏着大量的青铜棺椁,倒长的树根系粗大,像是横在地下的一根根巨型山岩,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向前,矗立着一扇古铜巨门.
铜门上雕刻着与厄城一模一样的仙兽.这头仙兽是规整庄严的夔纹.随着慕师靖的到来,夔纹睁开了眼.
她在里面吗?慕师靖问.不在.铜夔说.慕师靖一拳将铜夔砸烂,推门而入.
世上不乏关于昆仑的传说,这是其中一个.传说曾有人误闯入过这里,门为其敞开,他走入门中,见到了世界最终极的秘密.
今日,慕师靖也走了进去.门后是一个深渊.深渊漆黑一片,不可见底.
慕师靖一跃而下.许久之后,她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像是来到了炼狱深处,她的周围尽是密密麻麻堆叠起的骨头和血红尸块,它们的形状像珊瑚.
沿着这条白骨长路走到尽头.慕师靖停下了脚步.她的身前飘着什麽.
那是一片浊黄色的衣袍.
这是黄衣君王最后的残袍,只有巴掌大小,看着极为可笑.你怎么才来.黄衣问.你这么急着找死吗?慕师靖反问.黄衣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还以为你疯了.
有他陪着我,我不会疯……当年如此,现在也是.慕师靖抱着小木盒,露出了病弱的笑.
黄衣沉默不言.
这个世界被祖师从历史中强行抽取了出来,黄衣也无法离开此界,这一百年里,她最后的情绪始终附着在这衣裳残片上,在天地间徘徊不去.
慕师靖也无法想象,百年的光阴竟是如此稍纵即逝.两人之间相隔数丈.慕师靖很快走到了她的身边.
少女立在这血肉堆成的悬崖上,向下望去.透过黑暗,她看见了无比恐怖的场景.尸骸.
那是一具庞大到难以用词句形容的尸骸,它向着大地两侧蔓延,脊柱比最宽的大江更宽数十倍.
龙脉的传说不是假的.
人们平日里所踩着的大地之下,真的埋藏着这等恐怖的巨型尸骸.原来苍白的尸骨藏在这里.慕师靖说.嗯.黄衣君王应了一声,说: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这座巨型的尸骸埋在地下,才撑起了这颗广袤而繁盛的星球.
慕师靖漠然无语.
黄衣君主的衣裳碎片在苍白尸骸之前寂静飘拂.
长久的静默里,还是黄衣君主率先开口: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你已想通了一切吧.
嗯.
慕师靖颔首,她说:百年之前,他猜错了答案,今天,就由我来好了.
少女将手按在骨灰盒上.
当着黄衣君王的面,少女徐徐抽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剑,剑无鞘,裸露的锋刃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脸颊.
剑抽出后,慕师靖将骨灰盒撇在了一边.
骨灰盒砸碎,里面空空如也,什麽也不剩下了.
慕师靖持着这柄剑,剑尖微转,对准了黄衣君王.林守溪其实猜到了答案,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慕师靖红唇轻启,说:如今的许多古籍与壁画上,都有着苍白的形象,那些形象大同小异,皆是一头面目狰狞,双翼遮天蔽日的古龙,但这只是人对于龙单薄的印象罢了,并非所有的龙都生得如此,譬如黑鳞君主.
黑鳞君主在东海封印之底盘踞了许多年,它角似鹿\身似蟒\鳞似鲤\爪似鹰,须髯飘拂,喉下藏逆鳞,与龙尸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鳞是毒泉中诞生的太古神明,毒泉是苍白之血.
苍白与虚白和苍碧之王都不同,k并非是背负双翼的狰狞古龙,k的形态更像黑鳞君王,是天蟒般主宰世界的君主.慕师靖的话语越来越坚定,她继续说:苍白从来没有翅膀.
在无穷无尽的寂寞黑暗里,苍白想象出了一对翅膀,让他从后面拥抱自己,久而久之,虚幻与真实失去了边界……慕师靖凝视黄衣,平静道: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两柄神剑,一柄为诛族,一柄为荒谬,其中,荒谬神剑是由不存在的东西锻造的,它可以斩灭一切不存在之物.
苍白没有翅膀,她斩下了她想象中的黑色双翼,用它铸造成了神剑荒谬.慕师靖盖棺定论道:这就是黑凰,这就是荒谬之剑.
许多年前的神庭里.慕师靖曾褪下衣裳,给林守溪看自己的后背.
她的秀背上有两道疤痕.疤痕如画.
多年之后,宫语捡到了她,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宫语也注意到了她背脊上两道断翼般的疤痕,当时宫语用沾了水的手去触摸,那疤痕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
这细秀的伤痕本就是画上去的.它并不存在.所以,宫语很快也将此事忘记,没再提起.
他曾是苍白之翼,于黑暗中将她拥抱,于光明中遮天蔽日,他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是世上最荒谬的存在,源自于神o原初的孤独.
他也是原初孤独的化身.慕师靖想起了他,于是掌握了他.
神o的力量源自于对记忆的回溯――她也在追逐她自己的原初.黄衣君王以虚无的瞳孔凝视这柄剑,说:真令人怀念啊.
昆仑地心的密窟里.慕师靖举起了掌心的剑.她平平地切下.
没有任何的剑意,没有一丝的剑光.
这段历史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若非祖师强行把持,它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之间.
荒谬之剑可斩一切荒谬之物.一剑之后,慕师靖的身前只剩一片虚无.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时间光柱遥遥地朝着她撞了过来.
那是历史的正轨,它正在朝着她奔涌,周围的一切纷纷退散,死城久违的风雨向着眸底飘落.
我带你回家.慕师靖将剑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