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一章:师祖大人(1 / 2)

夏日,火伞高张,古旧的寺院在雨后显得金碧辉煌,宫语来的这天,寺内的僧人们纷纷前来迎接,林守溪走在她的身后,惴惴不安。

林守溪本已决意要走,可宫语的出现却像是一柄截断河流的剑,将他挡在了这里。

她来得太过突然,没有预先的告知,也没有说明来意,只在一场新雨后出现,如顺应时节开出的莲花。

林守溪已很久没见过她了。

第一次见面是三界村时,她单臂按着龙首,将翼展大如村庄的白骨巨龙从天空压向地面,那时起,她在印象里就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符号,她留下过传说无数,受天下修道者敬仰,却又无人知晓她的境界与姓名。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能够在某些瞬间,让林守溪体悟到一种特殊的情感,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

他平静地跟在宫语身后。

宫语明明是第一次来广宁寺,却像是在这住过很多年,她熟悉这里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甚至知道林守溪在哪座厢房里歇息,这是她独有的、洞见般的力量。

“师尊。”

一棵花树前,林守溪停下了脚步。

宫语轻轻撩起帷幕,正在赏满树芳蕊,听到林守溪的声音,她轻轻侧过头,幽华暗敛的眼眸落到林守溪的身上,她红唇轻启,说:

“你应喊我师祖。”

林守溪知道她说的没错,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似有什么屏障,这声师祖总难喊出口。

宫语微微一笑,将纱幔落下,重新遮住面容,她走过花瓣铺就的柔软道路,轻柔道:“当初在三界村时,我想收你为徒,你不愿,如今怎么反而当起我的徒孙来了?”

林守溪也觉得命运无常,当初的他根本不知道,楚映婵竟是她的弟子。

“也许是缘吧。”林守溪说。

宫语不置可否。

她走过佛堂,望了眼堂内的佛像,这几个月广宁寺香火鼎盛,佛堂佛像皆修缮了一番,一眼望去金光灿灿,神圣庄严。

宫语只看了一眼,并未走入。

“大名鼎鼎的圣菩萨呢?她去哪了?”宫语问。

“小禾……”

林守溪沉默了会儿,如实道:“小禾半个月前就离开了。”

“为何?”

宫语问得轻描淡写,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只是需要他亲口说出。

林守溪再次失语,他没有立刻回答宫语的问题,而是反问:“师祖今日造访,究竟为了何事?”

“圣菩萨之名太过响亮,我久居道门亦是如雷贯耳,便来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宫语淡淡笑着,问:“不欢迎么?”

“弟子不敢。”林守溪回答。

“不敢?你连自家师父都不放过,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宫语蔑然道。

林守溪心头一震。

师祖虽神通广大,但这半年多来,她也从未回过道门仙楼,怎么可能知晓这些?除非她在神不知鬼不觉时用了搜魂之术,但这绝非师祖会做的事,那唯一的可能只是……

“你见过小禾?!”林守溪豁然明白。

宫语只是淡笑,没有作答,她盈盈地转过身,看似徐徐,却是在眨眼之间出现在了林守溪的面前,她目光斜斜向下,注视着林守溪的眼眸,问:

“你之前不是说,我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认得出来的么?”

听着师祖幽幽的问话,林守溪心中倒没有太多波动,他平静地行了一礼,道:“师祖不要逗弄弟子了。”

宫语对他的回答也似在意料之中,她问:“彩幻羽是不世出的神物,你就这么自信它欺瞒不过你的眼睛?”

“彩幻羽或许能欺我,但小禾不能。”林守溪回答。

“那我更不明白了,你既已痴情至此,为何还要移情别恋呢?”宫语再问。

林守溪也想过这个问题,却无法给出回答。

也许痴情与多情并不相悖吧……他想。

“小禾到底与师祖说了什么?”林守溪问。

“还能说什么呢?无非是控诉你的恶行,那丫头看着云淡风轻得紧,可说着说着眼泪已在眸子里打转了,我心生怜惜,便择了日子,来这寺院看看,看看你这罪魁祸首有没有好好思过。”

宫语淡淡地说着,向寺院后方走去,寺院的后面是高山悬崖,水雾袅袅云起翻腾,立久了会生出心盈丘壑山谷之感。

林守溪听了,愧疚更深,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虚言,他应当做的是将小禾追回,让她今后不再受伤害。

说完小禾之后,宫语又不免幽怨起了自家弟子,她轻摇螓首,道:“不过是离了半年,楚楚这丫头就做出了这等出格之事,实在令道门蒙羞,若非看在她娘亲的份上,这样的弟子,是该逐出师门的。”

“师祖不喜欢师父吗?”林守溪问。

“我该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的清高还是狐媚呢?”宫语反问。

“可师父很喜欢你。”林守溪说。

“世人慕我者众,我难道还要一一回应么?”宫语话语清冷,“若楚映婵真想做个好徒儿,就不该与你苟且。”

“是弟子的错,是我迷惑了师父。”林守溪立刻说。

“呵。”宫语冷冷一笑,道:“别以为替你师父揽罪,就可洗去你的罪孽,你好好想一想,在你心里,楚映婵到底是你师父,还是你的……情人。”

说完这句,眼前的云浪山色似失去了趣意,宫语负手离去。

……

她并未离开广宁寺,相反,她还在广宁寺住下了。

林守溪也被迫留在了她的身边。

四下无人的时候,宫语会将幂篱摘去,搁在一边,任由满头青丝不受拘束地流泻下来。岁月没有在她眼角眉梢留下一丝痕迹,她依旧是一个妙龄的仙子,肌肤透着月华般的淡彩,酥莹皎白,红唇蕴着剔透艳丽的釉色,吹弹可破,她是如此淡雅娇慵,清冷无瑕,唯有那双眼眸透着亘古的幽邃,仿佛悬挂星辰的深紫色夜空。

她的美已非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可以形容,这是真正的绝代风华,并非当代,而是千秋万代。

林守溪甚至不敢看她,因为多看一眼就会失神,这种失神并非情感上的,而是本能的,如见到雷鸣电闪时人会感到惊恐一样。

宫语坐在案前,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一手捻动臂间的拂尘,一手漫翻书卷,兴意阑珊。

“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第一个徒孙。”

宫语慢条斯理地开口,说:“你师父没能教好你,我可以来教。”

“师父教得很好。”林守溪立刻说。

“教什么很好?双修么?”宫语冷冷地问。

“课业方面,师父也未曾懈怠。”林守溪诚恳道。

“是么?”宫语轻笑,道:“那我来检查一下你的课业,若有错漏之处……”

宫语将语调拖长了些,笑意更盛,她一甩拂尘,悠悠道:“若有错漏之处,就都算在你师父头上,等下次回楼一一清算。”

“不可!”林守溪立刻说,他可不希望师父因自己的原因受过。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宫语取来一支笔,蘸上了墨,悬在一张宣纸上,说:“每有一个错误,记一横,每横施戒十下。”

林守溪被迫无奈,只得答应。

宫语开始提问,林守溪开始作答。

“道门修心境界八重,第一重是什么?”宫语问。

“外天下。”林守溪答。

“冥古自何处来?”

“太一生水,冥古始见。”

“何为无为?”

“樗树以不材而永年,是为无为。”

“……”

两人一问一答,宫语问得平柔,林守溪也答得冷静。

时间缓缓流逝过去。

宫语的笔始终悬停在纸上,无法落下,倒有墨滴在笔尖凝聚,悬而欲坠,宫语望着那滴墨水,问:“世人都说隔代相亲,为何我越看你,越觉不顺眼呢?”

对答如流的林守溪一下子沉默。

“答不出来吗?”宫语问了一声,终于将这滴悬停的墨水落到了纸上,轻轻划了一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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