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w,写之前,真的没想到,这章有这么多字……我一开始以为是八千)
……
晴朗了不久的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鹅毛大雪。
神守山,楚妙与守门者争执之时,神守山的护山大阵突然开启,阵法屏障以涟漪的形式扩张开来,几乎在一眨眼的工夫覆盖了整座山峰,楚妙抬头望去时,大阵已如一片遮天蔽日的水幕。
“护山惊神阵?”楚妙大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守门者无法回答,这位长眉干瘦的老人似是知道什么内幕,低下头,身子颤抖,只说了一句话:“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楚仙子回去吧,神守山未来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楚妙心底腾起极不祥的预感,“交代?什么交代?神守山到底怎么了?”
这是护山神阵建成以来第一次启用,黑龙与皇帝犹在厮杀,这大阵无端开启,又是用来斩谁的?
正猜测着,似有大战在神守山顶发生,石破天惊的巨响里,悬在上方的整片云海都猛地一沉,从天而降的狂风洪水般洗过山涧,楚妙的衣裙在风中狂飞乱舞。
楚妙这才意识到,那是一道自上而下斩落的剑气。
剑气如满月坠入瀚海。
这是神守山之巅落下的剑,剑光森然如雷,剑气沛然如雨。
铺满长空的云被斩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之中,剑虹如浪,满天光寒,好似一道横斩过天的雪白雷电。
山脚下,无数人见到了这一剑,议论纷纷,以为又是哪方神灵显圣,降罚于人间。
楚妙的脸色彻底变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她飞快认出了这一剑。
这是宫语的剑,唯有她可以斩出这等气势恢宏的剑!
“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妙厉声质问。
雪鹤出鞘,满天飞舞。
守山的老人低下头,只是唉声叹气,一句话也没有解释。
楚妙心忧宫语安危,忍无可忍,直接拔剑闯山。
其余的守山人也纷纷拔剑,与楚妙针锋相对。
神守山的至强者齐集山顶,守山者虽至仙人境,比之楚妙还是差了一截,楚妙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中,她直接掠向高空,满天雪鹤绕舞,如飓风龙卷而过。
但楚妙破空的身影很快被截断了。
截断她的是一柄黑色的剑,罪戒之剑。
雪鹤纷纷碎裂。
楚妙掌中的雪白长剑也被对方以两指抹过,寸寸崩裂,接着,她胸口中了一掌,从空中砸落回地,她身影倒滑,双足在寒冰封印的大地上犁出了两道极深的沟壑。
楚妙抬首望去。
叶清斋凝立虚空,她以冰雪为阶,持剑缓缓走下,眸光冷然。
“此处不得过。”叶清斋说。
“叶清斋……”
说来讽刺,这个狂风过境之时拦在她面前,一剑斩灭飓风的神女,如今已站在了她的对面。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楚妙深吸口气,真气倒转,剑气重凝。
“这是陛下的令。”叶清斋说。
杀局已经开启,叶清斋直言不讳,直接将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陛下?”楚妙惊愕。
“嗯,陛下说,道门楼主是恶果,是衰败后的扶桑神木结下的黑暗道果。”
叶清斋复述了皇帝传达到她们脑海中的话语:“这枚世界神木的恶之果被大地恶魔收藏着,道门楼主的爹娘在北行天极之路上受到了大地恶魔的蛊惑,吞下了这颗至毒至暗的果,道门楼主是它开出的花……这朵厄难的花卉若不扼杀,待她在大地上真正盛放时,祖师的躯壳会衰败枯萎,圣壤殿的陛下也会被污染,整个人族将会因之毁灭,富饶美丽的神山之境也将与荒外一样,变成寸草不生的灰境,这样,神墙的存在也将失去意义。”
叶清斋有条不紊地诉说着,澄澈如冰雪雕琢的眼睛冷而坚定,她凝视楚妙,话语如同叹息:“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后果,这是对于整個人族文明的毁灭。”
楚妙也被这番话震惊了,在叶清斋的口中,宫语像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是应该天诛地灭的魔鬼,可,可是……
“不可能!她是道门门主,三百年来为人族做了这么多的事,岂可一言决其生死?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楚妙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姐妹。
“皇帝为人族做的更多。”叶清斋说。
“那又如何?这终究只是皇帝的一面之词,况且我们三山信奉祖师,不信皇帝,哪怕要定罪,也该由祖师来!”楚妙怒道。
“除了三山的首座与掌教,陛下可以定任何人的罪,我们都是陛下的臣民,道门门主也不例外。”叶清斋说。
“荒谬。”楚妙剑势再成。
“你也要忤逆陛下吗?”叶清斋问。
“你们要她死,就从我尸身上踏过去。”楚妙态度坚决。
她不去想那什么大地崩坏生灵覆灭的场景,宫语是她最好的姐妹,哪怕她真是什么恶之花,她也可以与她远走荒外,在僻静无人之处度过一生。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宫语死。
“皇后娘娘的决心令人赞赏,但你的境界,似乎配不上这样的决心。”叶清斋踩着雪花盈盈走来,横臂挥剑,“其余四位罪戒神女已去结阵,我与苏和雪会守在这里,拦住所有人。”
楚妙再不与她说什么,直接持剑扑去。
神守山像是扬起了一场雪,一场逆空而上的雪。
这些雪由雪鹤组成。
叶清斋径直走入纷纷扬扬的剑气里。
她进去时,身上穿着风雷交织的长裙,离开时这片剑气时,这身长裙已变成了雪色——她当着楚妙的面,将她苦练了一生的剑气,编织成了她新的衣裙。
鹤影在雪裙上翩然起落,绣成她衣襟的花。
这是叶清斋的习惯。
她餐风饮霞,不食五谷,不假外物,以清斋一词贯彻一生。
但人行走于世,总需穿衣。
于是,她喜欢将敌人的武器编织成自己的衣裙,她会将这些武器的锋利与肃杀消解,将它们炼成柔软无害的丝绸,披在她曼妙晶莹的圣躯之上。这也是对敌人的羞辱。
剑气散尽。
楚妙看着她衣裙上翩翩起舞的雪鹤,咬牙切齿。
“皇后娘娘,伱还不明白么?你的名声之所以这般大,并不是你的境界有多高,而是因为你的美貌与传奇,世人喜欢听你从陪小姐练剑的婢女变成一国之后的传奇故事,也喜欢讨论你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儿与其他仙子神女孰美。至于你的境界……”叶清斋说:“你与你的姐妹差得太远。”
叶清斋话语平柔,说的却是最残酷不过的事实。
楚妙自幼努力。
但决定一个人境界极限的,往往不是努力,而是天分,她的天分虽高,但与叶清斋这样顶尖修道者相比有明显的差距,这一点她幼年败给小语时就已深知。
但……
“是啊,我境界不如你,但我是我,不是任何东西的奴隶,不像你,空有一身修为境界,却甘为皇帝之侍女,甘为罪戒神剑之剑奴!”楚妙冷冷回讥。
“一千年来,世人以‘奴’字,对罪戒神女污名、嘲讽,早已屡见不鲜,你不懂我们的追求,这样的冷嘲热讽也不能激怒我,反而只会显出你的无能。”叶清斋说。
楚妙却是笑个不停。
她伸出一指,点中眉心。
叶清斋瞳色终于微变。
“活了这么久的人呢,谁还没有一点压箱底的本事呢?叶神女,你说呢?”楚妙的笑意越来越冷。
叶清斋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但隐约感受到,这应是一种禁术,一种以自损自残来换取境界突破的禁术!
半步人神,大道咫尺。
楚妙知道,只要她足够狠心,燃数十年上百年之阳寿,是可以破开这个大道瓶颈的,只是,这份境界是伪境,并不能维持太久。
以百年换取一两个时辰的人神境,这样的决定绝不明智,但楚妙知道,她今天如果不拼尽全力,那往后余生注定要在悔恨中度过,这悔恨交织的百年,不如付之一炬。
叶清斋轻轻摇首,她张开手掌,冷冽寒风在她掌心凝成冰剑,剑身切面光滑,将光折射成虹。
“枯心槁命开洞天。”
楚妙默念一句,即将以指划开眉目,身后,女子凄然的叫喊声响起,打断了她这一决绝的举动:
“娘——”
风雪中,楚映婵现身,她赶到了这里,脸颊苍白,气喘不已。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照顾好小禾吗?”楚妙的声音微微沙哑。
她可以燃烧自己的命,但无法在女儿面前烧。
楚映婵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师尊此刻身陷危难,她红着眼眸,说:“小禾,小禾快要不行了……”
……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症,按理说,持续不断地听到鬼神之吟应是被邪神污染的症状,可古怪的是,她非但没有被污染的症状,反而很纯净,纯净得像是块被挑去了一切杂质的玉。”
女医师揉着太阳穴,略带歉意地看着眼前这对白裙母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小禾蜷缩在榻上,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插入雪发间的手指鲜血淋漓,那是指甲断裂流出的鲜血。
从战场回来之后,她识海中的低唱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肆无忌惮,仿佛是恶鬼的君王站在王座上与群妖宣读灭世的誓言,妖异而响亮,那是从她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她将耳朵堵住,声音反倒在体内回响,刀锋般切割她的头颅与血肉,她痛不欲生。
小禾不由想起了幼年时继承白凰髓血的经历。
如果说那一次的痛苦是涅槃前的阵痛,那这一次的,则是彻彻底底的撕裂与毁灭。
“住口,住口……住口!!”
小禾抱着脑袋,想将那个声音甩出脑海,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样的病症本该是有药方的。
——林守溪或慕师靖的血。
但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当然,哪怕是他们的血也只能缓解,治标不治本,终有一日,她的理智会被摧毁。
少女的眼睛布满血丝,她咬着唇,唇齿间鲜血四溢。
某一刻,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甚至要将它扯下,楚映婵见到这幕,连忙将她抱住,箍住她的双手,小禾虽然娇小,力气却比她还大,最终还是由楚妙出手,将她暂时稳住。
“没办法暂时切断她的意识吗?”楚妙问。
“没有办法。”医师摇摇头,无奈道:“最烈的催眠之物也无法使她沉睡。”
“直接打晕呢?”
“打不晕。”
“怎么会……”楚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症状,她源源不断地给小禾输送真气,却是泥牛入海,全无转机。
楚映婵心急如焚,她抱着小禾战栗不止的娇躯,泪流满面,她期盼着林守溪赶紧回来,可她发现,除了祈祷之外,她竟什么也做不到了。
门外。
巨响声不断。
楚映婵以为那是雷声。
楚妙没有告诉她,那是宫语与其他顶尖修士战斗时的动静。
小禾怪症缠身,宫语同样危在旦夕。
而她呢,她又能救得了谁?
……
神守山之巅。
天已晦暗,黑云满空。
万里惊雷如震,一刻不歇。
山巅之上,宫语踩着破碎不堪的山岩,紧握长剑,这柄陪伴了她许多年的剑已生出了许多裂痕,仿佛随时都要瓦解。
她玉首微低,秀发凌乱,血红的唇与煞白面颜妖冶相映。
她像是得了一场病,一场以死亡为名的病。
但宫语的眼神却更加冷漠,她藐视着周遭的人,像是在看一群最不堪重用的乌合之众。
“下一个问剑的是何人?”宫语问。
合攻她的除了哀伤、谦卑、丰收、漠视四位神女外,还有三位人神境的大修士,其中就包括了神守山的代掌教。
拦截黑龙的一战中,顶尖的修士死伤严重,神守山首座更是以身殉道,就此陨落。
宫语在云空山声望极高,哪怕是皇帝之令,云空山的大修士也不愿对她以剑相向,祖师山的修士脾气皆怪,他们以祖师的真传弟子自居,向来不服皇帝,甚至觉得皇帝当年有窃祖师之功的嫌疑,他们没有亲耳听到皇帝的命令,并不相信那一套危言耸听的说辞。
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没有插手而已,不会去帮宫语更多。
宫语再强也有极限,七位人神境的修士合围之下,今夜的她已必死无疑。
不知是自恃身份还是为了表达对宫语的尊重,他们没有一同出手,而是选择了逐一挑战。
哀伤、谦卑神女已先后问剑,尽数落败。
哀伤者更哀,谦卑者更谦。
她们当年就不是宫语的对手,现在依然不是。
“盛名之下无虚实,果然不假,楼主大人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强。”丰收神女说:“我来试一试你的剑吧。”
丰收神女从人群中走出,罪戒神剑负在她的背上,四柄桃木剑则悬浮在她的发后,随她轻盈的脚步一道沉浮。
她的长发呈现着碧色,若一泓春时的泉。
圣壤殿的七位神女中,除了公认最强的时以娆以外,清斋与丰收的实力要比其他几位更胜一筹。
“出剑。”
宫语冷冷地盯着她,话语像是命令。
面对这样的语气,丰收神女并不气恼,相反,她的神色更加冷静认真。
神守山之顶,她陆续祭出了四剑。
第一剑生机盎然,象征春时,第二剑烈焰灼灼,象征夏日,第三剑萧索寒凉,象征秋日,第四剑冷漠肃杀,象征冬日。
四剑齐出。
四剑宛若四根撑天之柱,于黑暗中构筑起了一个璀璨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新生与寂灭同在,萌芽与凋零依偎。丰收神女从中走来,长发如云,裙袂飘卷,将这孤寂山顶照得明亮。
这等绚烂的神术在许多修士的眼中已是神迹。
可宫语回应她的,却只是一声冷笑。
“谦卑神女以繁文缛节入道,哀伤神女以伤春悲秋成术,皆是下乘,我本以为你还会给我一点惊喜,若只是这样,那你在我眼中,也只是一具没用的红粉骷髅罢了。”
宫语一步向前,淡漠道:“宇宙无垠,大道无情,你又岂可以一术蔽之,以此生造天地?”
无鞘之剑再度递出。
长剑如大舟浮空,作凤鸟清鸣。
宫语抬起手,双指并拢作剑。
白袍仙子神色漠然,如神祇遥指山海。
宫语双指向下一按。
长剑剑尖下沉,直指丰收神女的绚烂小世界,须臾,剑去如陨石落地,笔直而去。
这一剑就像是南北的极地,它们不遵守时节次序,不尊重昼夜的交替,它们无情而冷漠,寂寥而壮观。
霎时间,四柄木剑皆承受极重的压力,仿佛盘古大神要重新炼造天地,春夏秋冬皆凝实为矿,投入造化之炉,炼取崭新的法则。
丰收神女的世界刹那破灭。
鲜血从她唇间渗出。
“若你只有这点本事,可就太让我失望了。”宫语已近她身,准备递拳。
丰收神女闭上眼眸,喝出一个字符。
破碎的世界重凝,凝成了一柄新剑,这柄剑杂乱无章,只有一缕半死不活的气。
宫语见了,却是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才像点意思,这把剑叫什么?”
“混沌。”丰收神女说。
天地未开时的混沌。
“不得法则之本,故而不但倒退,试图退回原初的点么?”宫语再度伸手,掌心朝上,五指对空一展,作借剑之举,“那我就做一回盘古,将这混沌天地劈个粉碎!”
灌风的白袍鼓起,猎猎如旌旗。
无数的白气向她的掌心聚拢,宛若滔滔漩涡。
仿佛是将天道熔炼为铁,浇筑为剑,剑身长达千万里,锋芒不可敌。
丰收神女的混沌也被斩灭。
她的长发变成了欺霜赛雪的银色。
“我败了。”丰收神女默然后退,坦然垂首。
长剑剑气不衰,宫语立在山巅,单手托剑,望向了另外几人,道:“你们呢?打算何时出手?”
除了时以娆和神守山的掌教之外,余下的两人也是神守山的大长老,皆突破至了人神境,他们的人神境远未圆满,比之谦卑与哀伤更不如,但他们是一对兄妹。
男修名为所修庄尔,女修名为庄柔,他们所修之术与两仪剑法类似,齐心协力之下,威力不可估量。
他们隐居神守山后山多年,所修之功法也神秘非常,直至今日,他们再度联袂出手……
庄尔与庄柔平静走出。
他们的发后,两轮日月各自显现。
大日苍红,喷薄炎光,银月清皎,暗吐银辉。
神守山上日月同现,垂于云下,人间雾海一片明亮,宛若日神月神挑灯巡视凡尘。
“听说你们闭关练气百年,终日吞吐日月之精魄,我还当你们已将日月炼成丹丸藏于袖中,亦或将它们炼为明灯挑于肩上,不承想依旧只是天地的窃贼。”
宫语托举之剑未灭,她的话语轻蔑之甚,在她眼中,这些人根本算不得人神,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日月之华不过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你身如冰雪,不能燃出亮芒,纵使取尽天地火精,也无法照耀苍生。”宫语直言不讳。
小的时候,宫语无聊时看过不少戏本,那些戏本不乏战斗,战斗中,注定会落败的恶人总喜欢大放厥词,嘲笑主人公的无能,甚至因为说话太多,错失良机,当时的她看到这样的情节时,总急得不行,恨不得将这恶人的嘴巴撕了。
后来她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太过年轻。
没人能够忍住不嘲笑敌人的愚蠢和无能,至少她不能。
既然落败是注定的,那在落败前,她要让所有人看清她一生的风光。
宫语的掌心。
残存托举的剑气猛地疯长。
她幼年时就爱手举木剑,以剑截断溪流,看鱼虾攀越断流,以此为乐。今日她所截之物已非溪流,而是天河!
宫语左手竖于身前,结曼妙莲花手印,右臂托举之剑同时递出。
摧枯拉朽。
整座惊神大阵在宫语的剑下颤抖不休,此剑掠空而过,黑云分道,山峰开裂,一时间,宫语之剑如巨瀑挂空,整片天地都似要被这肃杀无情的一剑给淹没!
如宫语所言,这日月在天的盛景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唬人之势。
这壮阔景观被宫语一撞,四分五裂。
大日熊熊燃烧,如神明在空中生起的篝火。
明月四分五裂,如失去了秩序的阴晴圆缺。
大剑横空而过,碎成流光。
日月黯然失色。
庄尔与庄柔顷刻落败。
但这只是道法上的落败,他们同为人神境,虽差距悬殊,但要败人简单,要杀人却难,宫语赢得再如何干脆利落,也只是高举战旗走向深渊而已。
这对兄妹没有继续出手。
他们有余力再战,却坦然承认落败,拱了拱手,退回人群。
“都言神守山剑法极妙,剑气极重,是天下剑法的发源之处,如今一看,竟是说辞妙,虚言重。”宫语收剑身侧,双手负后。
天空中,黑云分开一线。这一线中像是有腐烂腥臭的骨血,引得数不尽的乌云秃鹫般飞来,将这宫语开天一剑斩出的空隙重新弥拢。
愁云惨雾满天乱飞。
“何人还要来战?”宫语冷冷反问。
只剩时以娆与代掌教还未问剑。
除了宫语之外,他们是此间境界最高者。
代掌教年事已高,又是护山惊神阵的掌舵人,不会擅自出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时以娆。
时以娆抱着剑,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宫语静静地看着她。
昨日的雪林里,她们联手降伏了司暮雪,还相邀来日一战,比比境界深浅,不承认一语成谶,来日真是来日,这一战却不是分胜负,而是分生死。
天寒地冻,凄风楚雪。
“你也相信我是厄难之花么?”宫语问。
“我相信陛下。”时以娆说。
“你要杀我?”宫语再问。
“是。”时以娆闭上眼。
“我本以为我们会是朋友,至少是道友。”宫语轻叹。
“就算我杀了你,你也还是我朋友,每年今日,我都会祭拜你。”时以娆认真地说。
“无趣。”
宫语轻笑一声,她站在苍山黑云之下,身后白雪茫茫,她就像是冰雪里的罂粟花,美过了天空中裙摆般的极光。
宫语抬起手臂,重新将悬空之剑抓回掌心。
古剑长吟。
时以娆也抬起手,冰雪薄光在她掌心凝成一剑,至晶莹至纯洁的一剑。
这是真正顶尖神女的绝对,一切浮华的声势皆褪去颜色,宫语一剑劈下,势大力沉,时以娆一剑横切,雷惊电绕。
绚烂明艳的十字在山顶亮起。
如盛放的花。
也似为厄难矗立的墓碑。
……
……
人间万里听风雷。
再如何迟钝的人也意识到,神守山上,正有一场震古烁今的大战正在进行。
楚映婵望着光芒明灭不定的窗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这才想起了娘亲与叶清斋的战斗,立刻问:“娘,你刚刚与叶清斋打什么?神守山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楚妙见女儿终于意识到了,也未隐瞒,将事和盘托出。
楚映婵木立原地,如遭电击。
小禾在疯狂的边缘不断徘徊,师尊竟也陷入了必死之局里……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这是一个梦。
但她醒不过来。
小禾的哀嚎与痛叫将她拉回了真实,她抱着怀中娇小的少女,不停地安慰,可是除了安慰,她什么也做不到,她甚至希望小禾撕咬她,伤害她,这样,她至少觉得自己是在为小禾分担痛苦。
可小禾越来越虚弱,她渐渐垂下了手,只有红唇还在微动,唱的是晦涩难懂的歌谣。
“这位巫姑娘已是无治之症,还有其他伤病者要送进来,疗伤之事懈怠不得,两位要不然……”医师的语气再委婉,她们也听得出,这是要她们带着小禾出去等死了。
“不行!小禾还有救,小禾怎么可能死!她不可能死,她绝不可能死!”楚映婵歇斯底里地喊着,再没有半点仙子风范。
这时,小禾却突然睁开了眼。
“带我出去吧,别耽误了别人救命。”小禾的眼神陡然清明。
“小禾……”楚映婵一怔。
“楚姐姐。”小禾回过头,仰起虚弱的小脸。
“小禾,你……你好了吗?”楚映婵被她骤然冷静的声音吓到了。
“你先听我说。”小禾抬起血淋淋的手,捧住了楚映婵雪白的面颊,“其实,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的,你不必自责,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林守溪,记得别太惯着他,他这个人,吃硬不吃软的。”
楚映婵意识一片空白。
她意识到,小禾这是在交代遗言了。
“别这样,小禾你别这样说,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楚映婵语无伦次,她压低声音,生怕惊扰这虚弱的少女。
“唉,林守溪这人哎,既深情又花心,实在是让人又喜欢又头疼呢。”小禾自顾自说着,嫣然一笑,道:“不过没关系啦,他以后找再多的老婆都随他咯,反正到时候头疼生气的是你了,不是我了。”
“小禾……”楚映婵抱着她,泪流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禾浅浅一笑,说:“好啦,带我出去走走吧,这里太闷了哎,出去吹吹风,我的病说不定就好了,这是老毛病了,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好。”楚映婵张了张口,轻轻点头。
楚妙与医师沉默不言。
她们知道,小禾这是回光返照。
她的病情无解,神仙难救。
小禾自己更是再清楚不过。
她先前听到了楚妙的话,于是她想,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就把封印解开吧,她要把身躯的掌控权交易给恶魔,在交给恶魔前,她会给恶魔留下一个执念,一个救师尊的执念,她死之后,她希望这副残躯还能冲上神守山之巅,竭力为师尊谋出一条生路。
这是她最后所能做的事了。
她珍惜着每一刻的清醒。
楚映婵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帮她穿好鞋袜,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向外面。
楚妙沉默着望着这一幕,心痛如割。
这一幕本该安静肃穆。
异变陡生。
窗外,一阵极为嘈杂的声音响起。
与这声音伴随的,是龙卷般呼啸过境的狂风,狂风里,夹杂着龙的吟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妙大惊,心想这是黑龙击败了皇帝,来到神守山报复围剿的众人了吗……不,不对,这声音不像是那头黑龙的啊……
“有龙闯城,有龙闯城!!”
“拦住它……那里是大医馆,别让它去摧毁医馆!”
“仙师呢?大仙师都去哪里了?快啊,快来拦住这头无法无天的孽畜!”
“……”
喊声由远及近,陡然激烈。
楚妙这才发现,在她们为小禾寻找救命之法时,外面又发生了惊天的大事。
又有龙来闯城了,且直逼神山。
像是狂风过境,青色的长龙席卷而来。
这头龙通体青色,比黑鳞君主小得多,但与人相比也是庞然大物,它的实力并不算恐怖,能突破层层防守来到这里已是殊为不易,它龙躯上的累累伤痕即是证明。
楚妙刚要拔剑迎敌,龙躯之上,忽然响起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等等——”
在他喊等等之前,小禾就已心有灵犀地抬起头。
一切就像是梦。
龙躯上,林守溪与慕师靖一跃而下,神明天降般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们都穿着红色的衣服,看着很是般配。
小禾现在也没空计较这些了。
她有无数问题想问,最后却只是说:“最后还能见你一面哎,看来这天道也算不得坏嘛。”
“不,这不是最后一面!”林守溪一把将她抱紧。
少女的娇躯入怀,柔若无骨。
“我得了病……”
小禾想将病告诉他,并告诉他,自己欺骗了他,她一直是声之灵根,从没有预见之灵根,她骗了他,只是可惜,她就要死了,不能任由夫君大人责罚了。
但这个谎言给她造成了永恒的遗憾,这对她而言未尝不是责罚。
“我能治。”林守溪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
……
林守溪与慕师靖乘着行雨真身突破冰洋已是三个时辰前的事了。
雪原上。
显化真身的行雨真正诠释了‘做牛做马’四字,她全力飞行,一刻也不停歇,勤劳得令人叹服。
她吞吐着磅礴的真气,境界水涨船高,仙人境的瓶颈早在她离开冰海时就被冲破,之后,她的境界依旧节节攀高,也不知到何等地步才罢休。
当然,龙类有它们自己的力量划分,人类口中的仙人境对龙而言并不准确。
先前,慕师靖问了林守溪一个问题,问他想不想知道一尸两命何解。
出乎慕师靖意料的是,林守溪竟摇了摇头,说:“不想。”
“你说什么?”慕师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反正你也没打算告诉我。”林守溪对她实在太过了解。
“你……”
慕师靖的确是想戏耍他的,可是她没想到林守溪根本不钻这圈套,这让慕师靖着实为难,她怒道:“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啊?”
“那你想不想告诉我?”林守溪反问。
慕师靖的确想告诉他,很想告诉他,她想看他得知真相后无法控制的震惊之色,想看他的不解,听他的追问,但林守溪显然很不上道,他这语言宛若挑衅一般,让她根本没办法主动说出口。
“算了,爱听不听,反正后悔也是你自己的事。”慕师靖冷哼一声,她想象着林守溪日后的悔恨神情,从中得到了一丝慰藉。
林守溪很有骨气地没有追问。
这个话题就此腰斩。
慕师靖却是越想越气,她很多次欲言又止,想要提起林守溪的欲望,林守溪却不为所动,只当她是在调戏他。
“你这榆木脑袋,没救了。”慕师靖确信。
之后的漫长路途,两人很少说话。
他们伏在龙的背上,让行雨载着他们翻山过岭,一路南行。
从冰海到神墙很远。
哪怕是人神境的修道者,全速前行,也要一天一夜。
但行雨是龙。
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得天独厚的物种,它们天生神力,生来就会飞行,会法术,会喷吐龙息,造物主像是把自己的一切恩赐都偏私地给了这一物种,人类只能抱着他们那还算聪明的大脑自怜自艾。
冰天雪地,荒野无垠。
他们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能根据星月勉强判断。
接近神墙的时候,神山印玺又有了动静。
这个印玺一如既往地生出幻象。
与过去不同的是,印玺此时此刻的幻象,恰恰是神山正在发生的事!
从神山印玺的画面里,他们看到了楚妙与叶清斋的争吵,看到了神守山巅的战斗,也看到了重病濒死的小禾。
“小禾……”
林守溪猛地想起林仇义的话,当时他说圣菩萨也必死无疑,他本以为这是一句诅咒,不承想……
“怎么回事?小禾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病症?”林守溪双目空洞,魂不守舍。
“你不是她夫君吗?你问我,你问我有……”
慕师靖说到一半,也想起了当初妖煞塔时的事,一模一样的病症在妖煞塔时也发生过……
“是呓语,小禾总能听到古怪的呓语!”慕师靖说。
“呓语?”
林守溪第一反应是小禾的精神被邪神污染了,可是……不管了,先找到小禾再说,他的血液包治百病,这次定也可以医治好小禾吧……
“真古怪,小禾明明有声之灵根,为何还会被呓语所扰呢?”慕师靖困惑不解。
“声之灵根?”
林守溪闻言一震,错愕道:“小禾不是预见之灵根吗?你是不是记错了?”
“呵,要不是你这张脸太有特点,我真要以为你这夫君是冒名顶替的了。”慕师靖冷冷道:“连自家老婆灵根是什么都不知道,太没用了。”
“明明是你记错了,少嘴犟。”林守溪斩钉截铁,他笃定小禾是预见灵根,他们之间可还有着十八岁的约定……
“呵,谁错了谁就是小狗,敢不敢?”慕师靖咄咄逼人。
林守溪嗯了一声,不想和她在这方面多费口舌了,他心系小禾,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掏空鲜血拯救她。
慕师靖却还在想着灵根的事。
“声之灵根,声之灵根,嗯……声之灵根……”她喃喃自语。
林守溪以为她是想反悔,直接说:“什么声之灵根,别念经了。”
“等等——”
慕师靖脑海中灵光一现,浑身触电般颤抖,她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找骂?”林守溪恼道。
“我让你说你就说!”慕师靖也半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