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束观还是把那条小毯放进了竹箱中,然后他在屋子中默默站立了一会,目光从屋内的每一样物事上扫过,接着将竹箱背在身后,走出了屋子,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再走出院门,又回身锁好院门。
“再见。”
束观对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屋子,轻声说了这样两个字。
然后他转身朝村外走去。
与此同时,桃源村中有许多村民也都走出了家门,他们背着行礼,抱着小孩,慢慢地朝村外走去,走上几步就会回头看看,其间有人开始轻轻啜泣。
二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
二百多年后,他们要再次背井离乡。
谁知道回到外面的世界之后,能不能生活地比在桃源村中更好呢
不久之后,束观的身影出现在了晒谷场上,晒谷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了,束观目光一扫,找到了王大虎的身影,接着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王大虎背着两岁大的儿子,手中还抱着小婴儿,这是他刚出生才十来天的老三,正低声安慰着本来应该还在坐月子的媳妇,旁边的张丫蛋,则搂着王大虎的大女儿,擦去了小丫头脸上的泪水。
束观走到王大虎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虎转过身来,看着身后那个陌生的少年,眼神茫然而迷惑。
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我是麻子。”
束观对他笑了笑。
“啊!”
王大虎惊得差点跳起来,接着大喊了一声。
“麻子,你的麻子终于掉光了”
对于束观脸上开始掉麻子这件事情,王大虎前几天也已经知道了,所以这一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而被王大虎的喊声惊动,张丫蛋也抬头望了过来,然后i就看见了脱胎换骨般的麻子哥,顿时呆在了那里。
“麻子,你没了麻子之后,长得还真俊。”
王大虎仔细打量了一下束观的那张新脸,接着嘿嘿笑了了起来。
俊还真谈不上,不过跟村里人比还可以了,而且主要是自己以前实在太丑了,现在换了一张脸,难免让王大虎这样的熟人产生一些错觉。
束观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如此想着。
“人还没到齐,我先去给爷爷道个别。”
然后束观对王大虎说了一句。
王大虎沉默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道:
“我也去给爹磕个头。”
“我也去。”
旁边的张丫蛋也走了过来。
张叔张婶是和王二牛同一天下葬的,也埋在那片桃花坡下。
于是三人离开了晒谷场,走过小溪,走向了各自亲人的坟墓。
束观来到老瘸子的坟前,放下竹箱,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束观起身,默然在坟前伫立了一会。
他想了很多事情,关于老瘸子的事情。
最后,束观看着眼前的坟墓,说了几句话。
“爷爷,如果你现在正躺在墓中,那么好好在这里安息吧,以后孙儿肯定会回来看你。”
“但是!如果你已经偷偷自己一个人溜走了,那么就小心以后别被我找到!”
最后一句话,束观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然后他背好竹箱转身而去。
在小溪边,张丫蛋已经溪边等着他了。
“麻子哥,谢谢你。”
张丫蛋的眼眶红红的,看来是刚刚哭过,见束观走过来,她感激的对束观说了一句。
束观知道丫蛋是在感谢他帮张叔张婶报了仇的事情。
“好了,不要在哭鼻子了,现在要多想想开心的事情,你从小不就是一直想出去吗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认识更多新鲜的人,见识更多新鲜的事情。”
张丫蛋凝视着束观的脸,默然半晌,接着摇了摇头,幽幽说道:
“不,麻子哥,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么想出去了。”
……
回到晒谷场之后,桃源村所有活着的村民,已经都在那里等着了。
束观很自然地走到了所有人的前方,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如果老瘸子此时站在这里,他也不会说什么。
老瘸子从来都是一个只会默默做事的人。
于是束观朝所有人挥了挥手。
“我们走吧!”
以前,是老瘸子照顾了桃源村民们一辈子,以后,这件事情要他来做了。
束观不敢保证自己能比老瘸子做的更好,但他会努力去做。
束观带着桃源村来到了悬崖边。
悬崖之下,站着紫袍中年道人和黑袍青年道人,在他们身边,则是一条直通崖顶的藤梯。
历时十三天,木尧终于催生出了一条通往山谷之外的藤梯,而这也是桃源村民离开这里的路。
“尽快让所有人都上去,时间不多了,烈阳珠的封禁随时都可能被冲破。”
李至霞神情严肃地对束观说道。
束观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山崖上,那轮原先烈日般明亮的光芒,已经变得无比黯淡,就像一盏快要油尽的烛火,随时都可能被周围的黑暗吞没。
“好的,师傅。”
然后他开始指挥桃源村民们依次攀上了藤梯,像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或是小孩,则由村中的青壮年背着上去。
束观是最后一个攀上藤梯的人,当他伸手握住藤梯时,回头望了一眼,望向了那片桃花林的方向,接着坚定地开始朝着悬崖上方攀爬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天,束观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这一天,束观终于离开了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