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日里端正肃穆,衣着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师傅,此刻却像一头在泥泞中翻滚嚎叫的野猪般,又怎么可能不让束观睹之伤悲。
只是他也很清楚,此刻定世钟正在努力驱除师傅体内的异物,就像面对一个在icu病房中被抢救的病人一样,你知道他很痛苦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并且还不能随意插手。
然后钟声连续响了十几次,却始终无法将李至霞体内的那些黑色丝线真正扯出来。
然后钟声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是小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钟爷爷说了,这东西太古怪也太有韧性,他就算继续试下去,也恐怕无法把那些东西从李道长的体内驱逐出,不过是增加李道长的痛苦罢了。”
“定世钟知不知道这异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钟爷爷说他也不清楚,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异物,不过钟爷爷也说了,这异物其实是有灵智的,但就像他们法宝的灵智一样,正常的修行者很难跟这异物的灵智沟通。”
“什么?”
束观失声惊呼了一句,接着连忙问道:
“那小艺你跟它沟通过了吗?”
“这异物的灵智和法宝的智识又完全不同,我也无法跟它沟通。”
“另外,钟爷爷还说了,这异物看去像是一种浓稠的液体,但其实很可能是一种气,和天地阴阳之气,又或者灵气完全不同的一种气,有属于自灵智的气。”
“气?”
束观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那黑色异物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种“气”,但定世钟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如果,这东西真的是一种“气”的话……
束观的心中一动,然后连忙打开了今天一直扛在肩膀上的那个麻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木陀螺。
几天之前,他也是差点走火入魔,就是这个老瘸子做的木陀螺,帮他理顺了失控的灵力。
当时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行之间全部被木陀螺控制住了。
或许,木陀螺的用处,就是控制“气”?
束观把木陀螺放在了李至霞的身上,接着用手一旋。
木陀螺在李至霞身上旋转了起来。
只是很快木陀螺就从李至霞的身上滑落了下来,在地上滴熘熘地打了几个转,慢慢停止了下来。
一个普通的木陀螺,自然只能在平整的地面上才能维持持续的旋转。
而人的身体凹凸不平,陀螺自然很快就会掉下来。
此时的木陀螺的表现,跟一个普通的陀螺完全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束观很清楚这个木陀螺不是普通的陀螺,他亲眼见过这个木陀螺有灵性般在自己的身上随意地游走旋转。
……为什么在师傅身上就不行?师傅此时的情况也跟走火入魔差不多啊!……
这时候束观又想起了当初大师兄跟自己说过的关于“信宝”的事情。
看来爷爷给自己做的“玩具”,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用。
只是这样的话,就完全帮不了师傅了。
束观有些不甘心,他还想再尝试一下。
束观皱眉思索了一下,接着在脑中对小艺说道:
“小艺,你让定世钟再鸣一次钟。”
“好的,哥哥。”
然后很快那种响在灵魂深处的悠远钟声,又在次响了起来。
而李至霞的身上,那些黑色丝线也再次被拉扯了出来。
而在那些“黑丝丝线”出现的同时,束观立刻立刻将木陀螺放在手掌之上,他本来是准备用另一只手将木陀螺旋转起来的,然而就在此时,木陀螺却自己旋转了起来。
绝对算不上真正平整的手掌上,木陀螺灵活而自由地旋转着,就算是在手指的缝隙间,也没有丝毫影响到木陀螺丝滑的旋转节奏。
当初看着这木陀螺在自己身上旋转时那种玄妙的感觉又出现了。
而在这木陀螺开始旋转的时候,在束观的脑海中,除了即将消散的定世钟钟声余韵之外,蓦然响起了无数尖厉至极的叫声。
那些叫声细而尖锐,像是很多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老鼠窸窸窣窣齐声叫唤般刺耳杂乱。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尖细的叫声有着各种节奏变化,似乎特殊的语意,只是束观完全听不明白。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这些叫声中透露出那种浓烈的惊慌,恐惧乃至绝望,挣扎的情绪。
束观下意识地就明白了,这些尖厉绝望的叫声,是那些“黑色丝线”发出来的。
因为在尖细叫声响起的同时,那些从李至霞身躯被冒出的“黑色丝线”全都疯狂扭动起来。
在前几次它们被太平定世钟的钟声从李至霞体内拉扯出时,这些“黑色丝线”也会扭动挣扎,但幅度绝没有这么剧烈。
而“黑色丝线”们扭动挣扎的频率和束观脑中“听”到的那些尖细叫声的节奏几乎完全一致。
那些叫声似乎就是这些“黑色丝线”扭动间发出来的。
然后一根“黑色丝线”仿佛遭受了什么莫名的巨大吸力,线头突然朝着束观的手掌飘飞了过来,线身越来越直,越拉越细,像是一根被拉紧到了极限的弓弦。
木陀螺依然在束观手掌上轻快地旋转着。
“黑色丝线”的线头,离木木陀螺越来越近。
看得出来“它”在拼命挣扎着,可惜这种挣扎却是徒劳无功的,木陀螺对“它”产生的牵扯力,比定世钟的钟声要强大太多了。
束观脑中那些尖厉而细的叫声,愈发仓惶而惊恐。
某一刻,这根“黑色丝线”线头,终于接触了旋转的木陀螺。
然后“它”就像真的纺锤上的丝线般,无力而无奈地缠绕在木陀螺上。
一声极细微极细微的“波”地一声,这根“黑色丝线”在李至霞体内的另一头,被硬生生拔了出来,终于彻底离开了李至霞的身体。
下一刻,一根接一根的“黑色丝线”相继飘了过来,被木陀螺缠绕卷起,从李至霞的体内连根拔出。
束观脑中那些尖细的叫声,渐渐变得稀落起来。
当最后一根“黑色丝线”,也终究没有躲过被木陀螺卷起的命运时,束观脑中那些尖细绝望恐惧的叫声,也终于彻底全部消失。
躺在楼阁地板上的李至霞,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