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在职官员遭遇弹劾,都要是回家避嫌,等待弹劾结果,或者直接上奏请求致仕,以表现自己清白,并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
李东华之所以不愿意轻易上奏疏弹劾吴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弹劾的威力太大。
不管自己的奏疏写什么,作为被弹劾的人,吴山都必须回家休息,直到皇帝作出批示。
无疑,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儿,如非必要万万不会使用的招数。
而上奏弹劾后的结果就是,要么被弹劾的人倒霉,或者自己这个弹劾人倒霉。
皇帝,是必须要给个交代的,当然也可以和稀泥,不过以吴山的性格是断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东华当初得了高忠的授意,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上奏弹劾吴山,原因皆在于此。
只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装鸵鸟,幻想置身事外了。
皇帝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更是点名礼科在这次礼部和钦天监内容迥异的奏疏后没有发表意见是在失职。
“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心中又默念了批示的最后一句话,李东华露出苦笑,他要是想参与状对也肯定是支持吴山才对,可他敢吗?
就是因为不敢,又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礼科才选择沉默应对。
“知道了就行了,该怎么做自己回去想想。”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觉,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一点眉目,那徐阶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就是白混的了。
“徐阁老,我这......”
李东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该怎么做还是要自己把握,不过你们礼科是要尽快递一份奏疏上来,关于这次日食的,还有,关于景王就藩的准备,礼科也要上心,若是礼部有懈怠,该弹劾就要弹劾。”
“如果,徐阁老,如果我是弹劾礼部在景王就藩的准备上有所松懈,不知可否。”
李东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徐阶摇摇头,伸手指指桌上那份奏疏,“上面写的不够明白吗?”
徐阶说完又叹口气,道:“高忠高公公把奏疏送来的时候也说了,陛下对于当前朝政怠惰因循极为痛心,准备处罚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罚俸是最轻的。”
徐阶表情看似痛心疾首,其实说话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毕竟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他和吴山之间也没有太深关系。
但是话落在李东华耳中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话是高忠说的?”
李东华迟疑着问道。
徐阶点点头,在李东华面前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和内阁联系最紧密的,其实就是六科,内阁很多行文都是先递到六科,然后再下到部院。
严格说来,内阁看似继承前朝宰辅之权,但是和前朝中书省职权却没有可比性,最重要的就在于内阁无权管辖六部。
前朝中书省的左、右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明成祖成立内阁以后,把原来宰相拥有的决策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而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有今天这样的权力还是在三杨辅政时期形成,建立了更为完善的政务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传递到内阁,内阁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
所以在六科的都给事中,和内阁阁臣的关系也都不一般,否则徐阶哪里会和李东华说这么多。
徐阶感觉自己的暗示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李东华自己把握,和李东华关系虽好,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不会凡事听自己的。
只不过徐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来替代李东华,而且真要找人替换,严嵩那关也未必能过的去,这才提点一二。
“好自为之。”
徐阶说完这话,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而李东华也识趣的告辞离开。
回值房的路上,李东华就在琢磨该奏疏该怎么上,而徐阶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本来吴山对于裕王和他来说,也算是天然的盟友。
吴山这人刚直不阿,和严嵩经常发生矛盾,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出手保住他才对,可是从自己学生张居正口中徐阶就知道了,恐怕正是这个性格让他直接恼了嘉靖皇帝,还在裕王心中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而原因则是因为高拱的劝告失败。
当日,高拱散衙后就去了裕王府,言辞中对吴山是一通抱怨,这也让裕王府诸人大多对吴山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些消息,张居正自然不会瞒着自家老师。
在徐阶看来,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儿让吴山离开朝堂,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吴山的性格,早晚还会惹出更大的漏子,只怕是步夏言后尘也未可知。
早点离去,至少还是全身而退,至于空出来的位置,只怕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徐阶不是傻子,到了六部堂官这一级别,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在裕王府说的那些话,只怕未必没有其他意思。
既然嘉靖皇帝有让吴山离去的想法,他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这份奏疏要是回到严嵩手里,手段或许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之前的吏部尚书李默,不就是被他们弄死的大牢里的吗?
而李东华回到值房,也第一时间开始着手书写弹劾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