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萼弹劾奏疏还有一大罪名,就是背离了朱熹格物致知之论,自己搞自己的一套。
桂萼将阳明心学视为邪说,提议禁绝心学,以正人心。
皇帝眼里最看不得这种人存在,这一下戳中了嘉靖皇帝的逆鳞,简单廷议后他就马上下旨,王阳明的后人不得继续世袭伯爵之位,同时也没有老臣逝世该有的赠諡。
虽然没有直接说王阳明有罪,但王阳明平定叛乱后没有封赏,本身已经说明问题了。
功劳没有,还要受罚。
实际上,年少轻狂的嘉靖皇帝对王阳明並不了解,他也就是靠著身边人才知道有王阳明这么一號人。
不过,此时他身边的,不管是大礼议的那一派,貌似都没有为王阳明说句公道话,甚至因为担心皇帝召回,私下里或许还有詆毁之言。
之前的杨廷和,本身就对心学有敌意,所以阻挠嘉靖皇帝召回王阳明。
而他的接任者,或许也有类似想法,或者顾虑。
毕竟,不遭人嫉是庸才。
继任内阁首辅其中有杨一清,本来应该是和王家关係不错的,应该为他说话才对。
不过此时大礼议之爭,王阳明一直保持中立,並没有选择表態,结果就是把两派都得罪了。
而最糟糕的应该就是嘉靖皇帝,也因为他的中立態度,而认为他偏向反对派,所以将他记恨在心也是完全可能的。
这也就是在王阳明平定叛乱后,朝廷不仅没有给他放上,反而一场廷议就给他定罪的原因。
由此可见,保持中立貌似稳妥,但大多数时候却是把人全得罪了,实在不可取。
叔大兄是何意思?
魏广德见张居正低头,只好开口问道。
呵呵,善贷应该是懂心学的,不知对心学是何態度?
张居正抬头,苦笑著问道。
两个人都不愿意首先表態,都在相互试探。
其实,在这间值房里,魏广德並没有什么担心的,只是他確实好奇,张居正到底怎么想的。
心学的文章,善贷看过不少,对做人做事很有启发。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仅此而已?
张居正兀自有些不信,继续追问道。
叔大兄,莫不是以为我早年去过白鹿洞书院,就应该是心学门人吧,呵呵,我老师可是正经的理学门人,我怎么能够背叛师门。
魏广德轻轻摇头笑道,不过我心里,其实並没有什么理学、心学的隔阂,我行为办事但求无愧於心。
该用理学处理的事务,自然首选理学,至於理学不便办好的事务,心学可以那就用心学囉。
嘿嘿,善贷可不觉得需要区别这学那学的,好用就行。
呵呵.善贷倒是把不偏不倚,君子而时中做到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一下子笑出声,说道。
中庸,呵呵,谁知道至圣先师当初所说的中庸到底是何意?不过是大家各自的判断吧。
善贷就更倾向於庸为用的解法,是记中和之用的意思。
魏广德笑著接话道。
既然魏广德已经表明他非心学门人,这时候就轮到张居正了。
唉,善贷,你我有些时候,思想倒是差不多,其实我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心学和理学各有长短,取长补短才是正道,没必要纠结二者差别。
张居正嘆气说道。
那叔大兄的意思是
魏广德以为他已经猜到了张居正的態度,当初反对把王阳明送进孔庙的是高拱,那现在的张居正应该会反高拱的决策,支持将王阳明送进孔庙从祀才对。
只是,魏广德接下来听到张居正的一番讲解,让他不得不暗嘆,还是张居正老谋深算。
我打算暗中放出消息,反对此事。
张居正直接对魏广德说出自己想法,他不支持将王阳明送入孔庙从祀。
魏广德闻言只是微微眯眼,但依旧双眼盯著张居正。
张居正这么做的原因,实在太奇怪了。
看了眼魏广德,张居正才解释道:吾反对的原因,其实还是在於心学之人为了宣扬此学,过於喜欢四处讲学,还广收弟子,號召门徒,互相倡和。
这样发展下去,声势造的很大,但对朝廷不利。
魏广德没有接话,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张居正说心学门人四处宣扬心学,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他们在讲学之中,一边吹捧心学贬低理学,同时不可避免的还要褒贬下时政。
当初隆万交接之际,这些讲学的就大肆攻击朝廷,认为是张居正联合内廷逼走高拱,认为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宫变。
张居正能有好脸色给心学门人才叫怪了。
而现在,他张居正当朝之时,那些人为了包装自己,讲学之外不免又是对他一通贬低。
要是言之有物也就算了,但是在张居正了解到的情况看,大多都是空洞之言,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只是一味指摘他的过失,这就让张居正很难受。
现在他们还想通过让王阳明进孔庙的法子,抬高自己的地位,张居正怎么可能答应。
实际上,大明官府一直反对士子结社、言事,明初就有严格规定,只是之后有所鬆动,但规矩並没有改变。
大体上,政治清明时,生员舆论相对沉寂,情態较为温和;
而权臣当道、小人恣虐、人心浮薄、政局动盪、天下离乱时,生员舆论便会骤然升腾,异常活跃。
即使朝廷严加禁止,生员也依然衝破学规,挺身而出,纵议时势,慷慨持论,这在明后期表现得尤为突出。
士子结社形成组织,就成为政治权力无法控制的士林。
他们组织活动,实际是朝廷动向,甚至发泄政治不满,成为反对朝廷决策的中坚力量。
鑑於晚明士林气焰过於囂张,所以清廷统治者吸取教训,严禁士大夫结社、自由讲学和民间的书院就是由此而来。
听了张居正反对的理由,魏广德只是思考片刻就得出和他一样的態度。
或许,如果万历中期王阳明没有被送进孔庙从祀,民间结社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甚至东林党恐怕也未必会形成。
要知道,东林党其实就是以书院为根,以讲学吸引士林,从而获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