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由贤在摇着扇子得意,与有荣焉.—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也在赞叹感慨,尤其是那些唐人,亦是生出与有荣焉之感。有人道世间未见如此年轻之大书家,有人道千年以来当以宁大家为书家之首,有人道花开帖当为第一行书,又有人道鸡汤帖当得起第一草书的美誉。
听着这些议论,宁缺浑身觉得不适,他确实是个脸皮极厚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向来极有信心,但书法一道真正是他最大的喜爱,又清楚自己值不得这等夸张的评伦,所以不免有些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在如今世间绝对属于超一流水准,但如果不是当初机缘巧合,少年聊发白痴狂,在御书房里写下了花开彼岸天五字,从而让皇帝陛下狂热喜爱,后又有师傅颜瑟及书院事,他的书帖即便会被明眼书家赞赏,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
想当年长安城春雨纷纷,老笔斋墙上挂着的书帖连遇冷眼白眼,连续数日无客,只有朝小树撑着雨伞,站在槛外微笑的日子,他非常清楚,所谓声名,大多数时候只是附着的事物,就如女人容颜上的妆粉。
然而无论宁缺是怎样的清醒,自省之后是怎样的冷静,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被卖者钟离简简单单几句话挑起议论赞叹后,便再难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张张看似简单的书帖,被红袖招某位继陆雪之后最当红的清绾人珍重送上台,然后在一轮又一轮激烈的竞卖声中有了新的主人。
听着越来越多的银钱数目,宁缺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够到手多少,发现只要最后那张鸡汤帖不要砸在手里,那么便应该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欣慰期盼着稍后王公会砸出一个大手笔。
只要名声能够挣到银两,挣到足够多的银两,他才懒得理会这名声究竟有多少虚妄,所谓惭愧不安更是瞬间灰飞烟灭。
祷由贤在旁悄悄瞥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微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想把哪副买下来?鸡汤帖?”
他把心一横,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带了五万两银子……”
宁缺一惊,看着他问道:“五万两?你带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裙由贤说道:“这是父亲交给我的。”
宇缺愈发吃惊,说道:“你父亲真准备买?别呀,我给他随便写几幅,他随便给个几千两银子便好。”
裙由贤以为他在客气,苦着脸说道:“我后来才知晓,为了我进书院,家里竟是卖了一半家产,如今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宁缺没好气说道:“世上哪有书帖能卖出十万两银子?再好的墨水也不是金子融的,再好的黄州芽纸也不是玉石揉成絮的,当年王书圣最出名的夜书序,也不过卖出去了八千两银子,你当我是神仙啊?”
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楼间平台上站着的那位出名卖者钟离,为鸡汤帖做的最强预算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那位红袖招清绾人,捧着沉香木案缓缓走上平台,这位女子容颜清丽到了极点,令人睹之忘俗,行走若湖风拂柳,然而楼阁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身上作丝毫停留,而是落在木案间那张便笺纸上。
那张便姿纸当然被一石居里那些鉴定大师好好装猿了一番,既不夸张,又添了很多神妙感觉,然而便笺终究是便笺,只不过在人们的眼中,这张便笺现在已经不是便笺,而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或是一片极小的江山。
那位清绾人明显感觉到一石居里没有人注意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端着的那张书帖,但她没有丝毫恚恼之色,也没有神情黯然,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先前清丽温柔的模样相比,竟是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整座长安城都知道宁缺与红袖招的关系。这幅带有传奇色彩的书帖,正是宁缺在红袖招里酒后所写。
她是红袖招的姑娘,当然有理由骄傲。
楼阁间一片安静,只有远处湖风扰柳的声音。
然后隐隐响起几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木案上那张书帖。
人人都知道这张鸡汤帖的来历名声,还有那个与之相关的传奇故事,事先他们便知道这次拍卖的老笔斋七帖最后一帖便是鸡汤帖,然而此时此刻终于看着鸡汤帖真迹,楼间的人们依然难掩震惊。
安静还在持续,与前面六张书帖拍卖时激烈竞价的场面相比较,此时的安静显得异常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卖者钟离站在台上,脸色平静,一言不发,既不介绍鸡汤帖,也不询问先前那些豪客意向,任由安静不停发酵,根本不担心冷场。
宁缺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有些担心。
他担心冷场的时间太长,他担心鸡汤帖卖不出高价,要知道为了弥补王大学士受伤的感情,他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祷由贤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缺的来意,也猜到所谓老笔斋失窃纯属谣传,低声问道:“要不要我试着先喊个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再等等,别人不说,王公府上的管事肯定是会开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