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时没有任何犹豫,动作非常准确。
近乎无情无识、心境黑暗恐怖到连洞窟里老道士们都感到隐隐害怕的他,手指触到小药瓶的那瞬间,依然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手指染着血,带着极浓的血腥味。
小药瓶透着淡淡的药香。
当这极淡的药香缭绕到他手指上后,所有的血腥味仿佛瞬间被净化,再也闻不到丝毫,隆庆甚至觉得自己体内严重的伤势,似乎都瞬间消失无踪。
他再难保持平静,灰暗的眼眸里骤然明亮。
……
……
当隆庆走出药殿,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离开知守观道路时,有些意外却又并不意外地在那片草甸前,看到了那名中年道人的身影。
初秋的草甸,很奇异地没有变黄,也没有什么霜白之色,依然幽绿一片,中年道人穿着浅青色的道袍,站在草甸前,仿佛要融将进去,看着极不起眼。
这个画面,对隆庆来说意味着别的一些信息。他一直不知道这位师叔的修为境界到了哪一步,此时看着对方若有若无地与草甸融为一体,终于确认,这位师叔早就已经晋入知命境界,甚至有可能已经到了知命巅峰。
隆庆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心想果然如此,知守观再如何孤独寂寥,依然是道门圣地,依然是世间修行者敬若神国的不可知之地,有资格独自打理这座道观的道人,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物?
中年道人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这样做?”
隆庆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答道:“因为我想这样做。”
在南海舟中,那位青衣道人与隆庆有过一番很重要的谈话,隆庆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是昊天的意志。
中年道人常年在知守观里静修悟道,与南海舟上的青衣道人乃是师兄弟,自然明白隆庆这句回答的意思。
他看着隆庆说道:“师兄的看法,我这个做师弟的不见得赞同,但也找不到反对他的理由,不过就算我们的心意都是昊天的意志,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能够在知守观里修行,能够看天书,能够和那些道门前辈朝夕相处,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平静地修行下去,总有一天都能回复当初的实力,甚至会获得更好的境界,你为何要如此行险?”
“因为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修行。”
隆庆回答道。他这句话没有说完整,他很清楚自己在知守观里静修的时候,那些人也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道痴已经成为了裁决大神官,书痴已经晋入了知命境,最关键的是那个叫宁缺的人不会等自己。
他需要时间。
他不可能在这座道观里平静修行数十年。
因为他虽然神情平静,心情似乎也平静,但还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
在战胜道痴、杀死宁缺之前。
……
……
中年道人忽然闻到了一抹极淡的药香,神情渐肃,说道:“谋害道门前辈已然是极大的罪孽,你居然还想窃取道门至宝?”
隆庆知道师叔已经发现自己偷了小药瓶,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中年道人忽然在他身上感应到了天书的气息,不由勃然变色,厉声训斥道:“你居然敢偷取天书!难道你不怕被打入冥界!”
“我一直在思考,在我已然真正绝望,不再自暴自弃,不再于光明黑暗间摇摆,开始做一个普通商人,试图庸俗地、像个凡人一样度过这乏味的一生时,观主为什么要来拯救自己。”
“直到我来到知守观,开始修行灰眼,看到通天丸,渐渐无法压制洞窟里那些道门前辈身上气息对我的诱惑,尤其是先前半截道人死前对我说起强大与骄傲的关系时……我才逐渐明白,如果说观主在我身上还能找到某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便是我对这个世界已无眷恋,所以我可以对世间一切骄傲,又可以没有任何骄傲,我可以抛弃一切,所以我最有机会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
隆庆看着中年道人静静说道,苍白的脸上带着很诡异、却又格外坚毅的笑容:“只要能够重新强大起来,便是要在冥界永世沉沦又如何?如果我愿意付出在冥界永世沉沦的代价,我凭什么不重新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