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前出营的路上,他看到了将士们的神情和目光,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以及最可怕的疲倦,他看到了那些裹着毯子、像病人一样的老马,他知道镇北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难以复加的程度。
他若出战,即便败了死了,也有好处…···哀兵不见得必胜,但想来能够多撑些时间,一直撑到战局变化的那刻来临。
所以他握住朴刀,向风雪那头走去。
“我要拿你的人头,替我的部落殉葬。”
阿打看着华颖,面无表情说道:“而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王庭的勇士杀到你们的长安城里·把那个人杀死。”
华颖把盔甲上的雪线拍散,说道:“你或者能杀死我,但我也不准备让你活着回去,长安城你是看不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镇北军第二狒者的神情很平静,他没有信心战胜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但有信心换命。
一个人不怕死的时候,自然不会畏惧天命。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依次合拢,如铁铸一般,雪花飘落在上面,没有融化的迹象·因为他的手就是那样冷。
从他的身体,到细长的的刀柄,再到沉重的黝黑刀身·一道极为冷厉的气息缓缓释出,然后陡然提升。
飘舞在空中的雪花,受到这道气息的干扰,向着四周激射而去,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有如利箭一般。
阿打面无表情抽出腰畔的弯刀,这刀是单于赐给他的宝刀,锋利至极,就像他此时的眼睛一般明亮。
就像每场重要的战斗之前那样·少年开始默默地祷告,请求长生天赐予自己力量,帮助他战胜所有的敌人。
空中激散的雪花·仿佛听到他的祷告声,畏怯地减缓了速度,颓然的无力飘着·原野上的残雪渐渐融化,露出下面的残草。
雪消草现,却不是生机勃勃,相反却给人极阴森的感觉。
阿打看着对面的华颖,明亮如宝石、如刀锋的眼眸里,流露出轻蔑而怜悯的神情,然后向前踏了一步。
他只向前踏出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不对。
他抬头望向落雪的天穹,胸臆里忽然生出无尽悲伤·有些发青的嘴唇微微翕动,如呻吟一般:“长生天啊…···”
部落当初失败的时候,他还小,不懂得悲伤,后来给王庭贵人做牛做马的时候,来不及悲伤,拾干粪的时候,没有力气悲伤,再之后他变成了不起的少年强者,便远离了悲伤。
但此时此刻,那股悲伤的情绪是如此的浓郁,瞬间占据了他的身心,他仿佛看到了下一刻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再望天,望向南方遥远某处,觉得有人正在看着自己。
虽然远隔万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正在对自己说话,只要自己踏前一步,便会死去。
阿打犹有稚气的黝黑脸庞上满是不甘与愤怒不解,如果那个人真能隔着万里射死自己,夏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感受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倨傲,而在这份倨傲之前,长生天都保持着沉默!
而他开始恐惧!
风雪里传来一声嘶鸣,不知是哪边的战马,傲意十足。
阿打望向唐营,握着弯刀,不知是否会踏出那一步。
南方万里之外。
城墙上落雪纷纷,宁缺站在城头,背倚整座长安,看着遥远的荒原方向,看着看不到的那片疆场。
黝黑沉重的铁弓,搁在他身前的城砖上,惊神阵的阵眼杵,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他的识感随之而向四野散去。
镇北军杀死金帐王庭所有的战俘,这是他的命令,他知道这会给镇北军带去很大的压力,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和这个世界说话的方式,除了秋雨里落下的人头,还有身后这匣铁箭。
令人不解的是,即便借助长安城的帮助,他能看的再远,也不足以看到整个世界,万里外的荒原,在他的识海里只是一片灰暗模糊的画面,只要金帐王庭的强者不愚蠢到把自己点亮,便没有意义。
但他依然看着北方,仿佛随时可以看到那些灯,然后一道铁箭把对方送进冥界或者神国,或者,点灯的火一直在书院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