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宋如山张起那双老花眼,惊愕地问。
宋震海脸色冷肃,望着两位老人说:“咱跟这只老狗也斗过,也争过,什么道也走过,但都没跳出他的圈子去,眼下只有……”
赵万程点着头赞同道:“对!你和震海带上地契,下关东!剩下女人孩子在家里,和他缠,跟他磨!我看毒蝎子’就是钻天的鹞子入地的虎,地契在咱手里,量他也奈何不了!”
宋如山立起身来,欲走又停,面带难色地说:“不过,老2家里眼看就……这怎么能忍心离开啊!我当老的不忍啊!”
宋震海使劲咬着牙,蹲在那里,像是1尊石象似的1动不动。
赵万程也低下了头,眼眯成了1条缝,自言自语地说:“是啊……老哥你再回去仔细斟酌斟酌吧!”
宋如山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宋震江,从小给地主扛活,到3十多岁,被地主阶级压榨得大口吐血,不久就去世了,只撇下1个老婆。
第2个是宋震海,两口家,有1个干儿子,叫尤林,这年十岁。因为穷,全家人没有1个固定的窝,住不到1块。
震江家里住在结婚时借着石翻搭起的1间屋子里,震海两口则在街东头的1个破场院屋里栖身。
宋如山把全家人叫到1起,沉重地说:“‘毒蝎子’又在咱这6分地上打主意了!这回不但拿出了势力,还施出了权法,到了出脓出血的时候了!”
他把尤林拉过来,摸着他的头,对着儿子儿媳妇说:“您爷爷临闭眼前,千叮嘱万叮嘱,叫保住这6分地。您叔叔为了这6分地,情愿带着全家流落出去,生死不明。这块地要是在我手里丢了,我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如今别的路没有,只有走!今日我有意和震海带上地契下关东,又怕……”
老人转过脸去,声音哽塞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虽然话没出口,全家人却都知道老人担心,忧虑的什么。
震海媳妇已怀孕9个月,眼看快要分娩了,在这个时候生离死别地走出,她能经受得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震海媳妇在全家难忍的沉默中抬起头来,朝着震海、也是对全家人说:“不要叫我牵连住了!全家的命要紧!全家的根底要紧!留下是绝路,走出去能得生,只要我有1口气,我就把宋家的后代拉大成人!您尽管放心地走吧!”
宋震海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媳妇,多有份量的几句话啊!在这个时候,没有比这样的话再重要的了。
嫂子眼里含着热泪,抓着兄弟媳妇的手,面对着兄弟和公爹说:“您放心吧!您走了,家里还有我哩!”
宋家全家人的眼圈都涨着泪水,妯娌两个拉住胳膊在低低地抽泣。
宋震海走过去对嫂子说:“嫂子!这以后,家里的担子得靠你挑了……”
深夜,宋如山把宋震海直到如今还披在身上的破棉袄撕开,把那张6分地的地契叠上,叫儿媳妇缝好,拾起扁担,挑了点破破烂烂的用物,半夜起身,咬着牙上路。
出了门,尤林把着干爹的扁担,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老公公,泪水打湿了衣襟,滴落在破筐子里,宋如山把尤林拉过来搂在怀里,悲痛地道:“好孩子,你也懂事了,我走后,在‘毒蝎子’家里可要多长眼色啊,还要好好听大妈和妈妈的话啊!”
宋震海转过脸来,黑夜里看不见他那铁青的脸色,只能听清他愤怒的声音。
他对尤林说:“孩子,好好记着咱是为什么走的!‘毒蝎子’这只毒虫,欺了咱上辈欺下辈,这笔账今辈不算下辈算,永生永世也不能忘啊!”
他们出了村,默默无声地来到小石媾脚下那6分地里。宋如山蹲下来,用手轻轻摸摸地里种的豌豆、菱瓜。
他顺着瓜蔓摸到了1个小瓜,嫩光光的,瓜头的那朵长花还没脱落……又摸着了几个豌豆角,毛茸茸、饱鼓鼓的,眼看就成籽粒了。
宋如山心头立时涌现了1阵慰藉。1春天,他和全家老老小小拚死拚活,1碗碗1瓢瓢地从远处舀点水来浇这几棵苗苗,总算保住了,眼看就能填肚充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