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做的事情,现在的人不理解,但后人迟早都会明白。”
为首的方脸汉子神情郑重,沉声开口。
“等到那天,老夫恐怕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明不明白的都不重要。”
老人转眸杨白泽,问道:“外有刀剑,内生毒疮,现在你还要继续坚持你的想法吗?”
“下官的想法还是不变!”
老人略显诧异问道:“为什么?”
“东皇宫和龙虎山之间旧恨滔天,张希极更是当年迫害阴阳序的挑头之人,即便这两家眼下迫于形势不得不联手,彼此之间必然也是嫌隙横生,相互提防,甚至在暗地里都在盘算着怎么坑死对方。所以下官认为,现在的平衡还是不会被轻易打破,我们依旧还有时间处理内患。”
“那你考虑过处理内患的风险有多大吗?如果拿捏不好尺度分寸,逼得这些门阀中人抱团反抗的话”
老人平静道:“届时内忧外患一同爆发,局势可就无法挽回了。”
“不动门阀,儒序三教之首的超然地位只是一个漂亮的气泡,被人一戳便爆!”
青年拔背昂首,眼露锐意,势不可挡。
“往前走只是可能会输,但往后退却是必死无疑!关山重障,临渊而行,唯有一往无前,别无他路!”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你有这份胆魄是好事,但序列之争,不是江湖厮杀,重要的不是狠,而是稳。因为你的一步之差,结果可能就需要千人万人拿命来填。”
“要争,就不可能十拿九稳。”
杨白泽一字一顿:“事到万难需放胆,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以你要踩着累累白骨,成就自己的不世功勋?”
老人话语中蓦然泛起阵阵冷意,却见面前的青年摇头轻笑。
“大人小看我杨白泽了,我甘为铺路白骨,不为得意胜将!”
“好一个甘为白骨。”
老人话音拔高,厉声喝问:“那如果老夫还是不愿采纳你的建议,你怎么办?”
杨白泽神色从容:“下官依旧还是不变,我将竭尽全力,恪尽职守,护卫华亭一城百姓。”
“真就这么执迷不悟?”
“回大人的话,这不是执迷不悟。”
杨白泽昂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恍如当日绵州县杨氏家破之时的静谧夜空。
“这正是下官读的书,走的路。”
夜深寒重,杨白泽直抒胸臆,缓缓吐出了一口悠长的白气。
接下来无论是雷霆震怒,还是轻蔑讥讽,他都能坦然面对。
“刘谨勋从番地回来之后,老夫见了他一面。在那场谈话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儒序还有希望。老夫之前以为他不过是在拐弯抹角的称赞张嗣源。但现在看来,在这方面他倒是比我看得清楚。”
老人展颜笑道:“杨白泽,既然你不惧生死,甘为白骨。那老夫问你,愿不愿意给老夫当一次捉刀之人?”
杨白泽没有丝毫犹豫,拱手抱拳,吐气开声。
“大明帝国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知县杨白泽,谨遵帝国首辅张大人之命。”
“好!”
张峰岳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既然是捉刀,那你就不问问老夫,刀在哪里?”
“您的话,就是刀。”
“要杀人,光用嘴可不行。老夫也不会空口白牙就让你去办事,要不然被裴行俭知道了,可不会放过我。那老东西骂起人来,实在是太难听。”
张峰岳指着身旁那几名黑衣汉子,轻笑道:“这几柄法刀,我就交给你了。至于该怎么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杨白泽眼中迸出骇然的精光,终于有余力将目光看向这三名气质缄默冷硬的男人。
“你是不是也以为帝国内的法序早就被给老夫杀干净了?”张峰岳将他的失态看在眼中,不禁打趣道。
“世人愚昧,不足为道。”
领头方脸汉子迈前一步,对着杨白泽拱手行礼:“法序三刑主商戮,见过杨大人。”
“商大人客气了,叫我杨白泽就行。”
杨白泽神情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朝着对方连连摆手。
面对张峰岳之时,杨白泽感觉如临深渊,哪怕奋进全力也根本看不到底。
这种畏惧开始并不强烈,但却会残留心头,知道你某日突然回想起来,才会细思极恐。
幡然醒悟之时,已经来不及回头,只能任由深渊吞没。
但眼前这个叫商戮的人站到面前,却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顶在了杨白泽的眉心间。
似乎他稍有异动,下场便是被劈开头颅,身死当场。
这是儒序对于法序的天生恐惧,深入基因,不是光靠意志就能压制的。
商戮似乎也发现了杨白泽的脸色正在逐渐苍白,点头致意之后,便向后退开,站回张峰岳身后。
那股直面天敌的惶恐不安终于褪去,杨白泽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张峰岳问道:“不知道大人您想让下官从哪里开始着手?”
“择地不如就地,就从这里开始吧。”
张峰岳淡淡说道:“南直隶,也是时候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要不然一窝蛇鼠,老夫可呆不下去。”
“半个月的时间,下官一定让徐家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张峰岳低声复述这四个字,突然迈开脚步,从躬身领命的杨白泽身旁走过。
铺满火场的灰烬被起落的脚步带动,飞扬飘荡,徐徐落向老人的满头发白。
他伸手摘下了自己肩头的披风,盖在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身上。
“说的对,是该让他们罪有应得了。”
张峰岳喃喃自语,直起了腰身,目光朝天上一抬。
只见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高高挂在漆黑如海的夜幕之中。
“一个个都别着急,既然你们现在都上了桌,那我们就慢慢来。看看最后是你们罪有应得,还是老夫死得其所。”
一片乌云恰时飘来,挡住了星光月影。
仿佛是天上仙神不敢与老人对望。
“一群无胆匪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