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儿仍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她的脚腕细且白,上面系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小铃铛一晃一晃的,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飘荡。
墨瞿濯看了自己哥哥还有这铃儿姐姐一眼,吐了吐舌头放下那两个金铃儿带来的包袱便跑出了屋子去。
墨砚池见得自己弟弟走了,急忙让金铃儿坐在了火堆旁。
两人相对而坐,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顾低着头。
在屋外的墨瞿濯虽然被冻得够呛,小手都冻得发紫,但还是蹲在了屋外,一脸坏笑的趴在墙角,偷听自己哥哥和铃儿姐说话。
墨瞿濯搓着手,比他哥哥都还紧张。
听得二人在屋子内不说话,墨瞿濯气得直跺脚。
他已经给哥哥创造机会了,可哥哥就和木头一样,平时比较能说,可现在正到了他说话的时候,反而没了嘴巴。
良久之后,还是金铃儿红着脸小声的说道:“墨公子,对不起……”
墨瞿濯听到“墨公子”三个字,直皱眉头,握起了拳头小声的嘀咕道:“喊什么公子啊,叫他砚池。”
随后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这样啊,怎么和姜伯期大哥争啊!”
屋子外的墨瞿濯为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屋子内的两人却显得不慌不忙。
“金姑娘……”
墨砚池才喊了三个字,金铃儿便小声的说道:“叫我铃儿就好。”
在屋外偷听的墨瞿濯听到这话,兴奋的握紧了拳头,长舒了一口气:“对嘛,这样才对。为了找一个嫂子,我容易么我!”
墨砚池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喊道:“铃儿姑娘,其实你不必如此,这事儿对我影响不大。”
墨砚池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道。
金铃儿叹了一口气道:“墨公子,你别瞒我了。就算你被救出去,地位也不如从前。我真的不知道我哥哥允许我找你是为了……”
金铃儿与墨砚池也如同李义山和罗秋彤一般,其实心里都有彼此,可二人碍于身份,且彼此都是含蓄的人,方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那时候金渊得到裂天的命令之后,金铃儿的哥哥正好是他手下,于是他们就骗了金铃儿,让金铃儿把墨砚池给骗出来,随后布下重重陷阱,生擒了他们两兄弟。
说实话,其实抓到这两个人并没有多大影响。
而且身为墨家的侠义之客,又岂会贪生怕死。若是贪生怕死之人,也无法进入墨家学派,做侠义事,哪有不舍生忘死的?
别说这两兄弟早已做好了但求一死的准备,就连封印中墨家的老祖们知道这个消息也没多在意。他们墨家之人,绝对不受任何人威胁。用墨砚池的性命威胁他们,还不如用百姓性命来威胁他们。
只是让墨砚池没想到的是,这金乌一族似乎改了性子,不但没有折磨他,反而礼待有加。就拿现在居住的环境来说,他们金乌一脉遭遇大败,不少妖族士兵也好,属于他们的族群也罢,都不一定有煤炭,有吃的。虽然说这煤炭对于他们修炼之人来说可有可无,但也能看出这金乌一脉的态度来。
最让墨砚池意外的,还是这些金乌一脉的行事方法变了,让墨砚池略微的有些担忧。
以前金乌一脉抓到敌人,要么就直接杀了,要么就往死了折磨。可这一次抓到他之后,只是封了他的修为,但对他礼待有加,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
这个柔和的法子他担心会骗到一些人族,让不少郁郁不得志的人族倒戈。
而且,这金乌一脉抓他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学习,学习墨家的机关术。
不仅如此,墨砚池还听说了,他们不仅抓了他,也抓了不少诸子百家的弟子,同样没有折磨他们,反而是虚心向他们学习。
墨砚池的担忧,就来自于这儿。
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绝对不简单,不管是眼光还是战略都不弱。若是真让他们都学了去,那可能会遗祸无穷。
墨砚池想到这儿,叹了一口气,对金铃儿说道:“其实你真的不用管我,他们在没有学习到我墨家机关术之前,绝对不会对我们两兄弟出手的。反倒是你,若是你把我们放走,你的家人怎么办?你怎么办?”
墨砚池看着面前的金铃儿,想到了金不败这个人渣。在金不败的眼中,甚至可以说是在金乌一脉的眼中,没什么血脉,只有强弱。
若是金铃儿真的放了自己,后果可想而知。
金铃儿低着头,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滴泪落入了烧得正旺的碳火中,声音哽咽的说道:“可……你们两兄弟……”
墨砚池露出了笑容,壮起了胆子,扶起了金铃儿的肩头说道:“别担心,我是墨家的人,而且我祖上可是墨家的矩子,墨家一定会来救我的。说不定啊,我们墨家未来的矩子也会来救我。”
“虽然说我现在身陷囹圄,可却没什么危险。反而是你和叔叔阿姨要担心一下自己,你们在金乌一脉中血脉是不错,可如今没了强大的长辈庇护,处境比我还艰难。”
说到这儿,金铃儿低着头没有回答他,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只有那碳火偶尔发出点儿“噼里啪啦”的声音想活跃一下气氛,可也无济于事。
墨砚池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在金铃儿眼前晃。
“铃儿姑娘,你看这是什么?”墨砚池露出了笑容。
金铃儿终于抬起了头,擦了擦自己的脸,如同一个小孩子说道:“墨公子还买糖。”
“你让我叫你铃儿,你怎么还叫我墨公子,像以前,叫我砚池就好或者叫我姓墨的也行。”墨砚池急忙说道。
在屋外听到这话的墨瞿濯,露出了老怀安慰的表情。虽说用糖哄女孩子的手段他一个小孩都不屑于用,但自己的哥哥至少开窍了。
“好……吧,砚池……”听到这声音,墨砚池的心里如同被抹了蜜糖一般。
“我路过长安,突然看到有糖,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于是就买了糖,还是橘子味的。”墨砚池说着,壮起了胆子,把那颗糖放在了金铃儿的手心之中。
金铃儿看着他,一双眸子似乎是因为方才沾染了泪水的缘故,眼睫毛眨啊眨,眸子中的光忽闪忽闪的,仿佛是星星在说话。
“你……专门去买的?”
墨砚池的脸立马就烫了起来,比这碳还红,比这碳还烫。
“没有,墨瞿濯这家伙要吃的,所以就顺道……”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越说声音越小。
在外面偷听的墨瞿濯恨不得锤自己哥哥几下,他喜欢吃啥糖啊,他连虫牙都没一颗。自己哥哥也真的是笨,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的承认呢?
“哦。”金铃儿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低落。
墨砚池没有察觉到这细节,接着说道:“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记得是我和姜伯期那家伙被金乌一脉的人冲散了,这才遇到了,还把你的橘子树和橘子给毁了。”
“在封印之中,那漫天沙漠里,要种植一颗橘子树多难啊!”
“其实当初我生气不是因为橘子难种,也不是因为这橘子珍贵。那颗橘子树啊,是我遇到的一位前辈种的,他说他希望以后能在沙漠里种粮食,种果树,那时候大家就不用为了吃的而打来打去了。那位前辈姓袁,好像是出身于什么龙一脉。他把橘子树苗给我,告诉我说等到哪一天这橘子树能够在沙漠中活下来,并且结出果实,战争就有可能消失了。所以,后来我到了墨家,也一直想种橘子树。”
“神农一脉,他们是值得所有族群尊敬的人。”墨砚池笑着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把他们的东西毁了,还真是罪过。当时我们还说你傻了,非要在沙漠中种橘子树。所以,我就一直以为你种橘子树,是因为想吃橘子了。在封印里的时候,好多东西都没有。那些东西的滋味,只有字啊书上有记载。”
“其实,我也想吃橘子,在封印中,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金铃儿突然说道。
墨砚池听到这话,急忙站起了身来,拿出了一包被包得好好的橘子味的糖递给了金铃儿。
此时的墨砚池,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他挠了挠头说道:“橘子没有,但橘子味的糖有。”
“这糖好像还没打开过,你不是说瞿濯他……”
“不用管他。”墨砚池直接把糖放在了少女的手里,其实金铃儿心里也清楚,虽然墨砚池说了是为弟弟买的,可即便是个瞎子,现在也看得出来,这是墨砚池专门为他准备的。
“第一次见面,你们毁了袁老前辈的橘子,第二次见面,你们就敢去偷糖。”
“你不是说你爱吃么?”墨砚池也笑了,小声的说道。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次人族和妖族的大战后,金铃儿被冲散了,最后被墨家的长辈带了回去。姜伯期见到金铃儿被带回了墨家,死皮赖脸的就跟着去往了墨家。
上一次墨砚池和姜伯期被大队伍冲散迷路,完全是因为自个儿的原因,他们两调皮,悄悄的跟着出战的前辈,这才迷路。
可后来金铃儿迷路,却是出于无奈之举。
人族与妖族大战,每一脉都必须派人出战。可当时他们这一脉的老祖宗早已战死,金铃儿只能被父母带着上了战场,若是放在家里,她一个小女孩家人也不放心。
所以,金铃儿这才误打误撞的去到了墨家。
那时候三人的年纪都不大,小金铃看到一群陌生人只会哭,那时候封印里物资短缺,糖可是稀罕东西,但只有拿糖才能把小金铃哄乖。墨砚池自己都没糖,那时候他迫于无奈,身为墨家弟子,第一次做了一件违背侠义道德的事儿。
他伙同姜伯期一起,去偷糖。
最终自然没成功,不过姜伯期很有义气的把所有事儿抗了下来。若是让墨家的人知道墨砚池做这偷盗之事,他非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金铃和他们也逐渐长大,很年纪增长,他们反而陌生了。
以前一起偷东西调皮捣蛋的好朋友,已经成为了大姑娘,见面也只能用“公子”二字称呼他和姜伯期了。
至于金铃儿怎么回到金乌一族来的,据说是她父亲战死之后,母亲也受了重伤,他哥哥便跟着妖族大军出发,结果因为表现不错,成为了将军。
后来一次人族和妖族谈判,互相换取在对方的俘虏,小金铃这才回到了金乌一脉。
可金铃儿在人族,在墨家待了好几年,故此才会有很多人都知道墨家其实喜欢这个小丫头,而墨砚池也是特别喜欢她。虽然墨砚池没承认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初金铃儿以俘虏身份离开墨家的时候,墨砚池悄悄的跟了十几里地,就这么看着金铃儿的背影。
若不是当初有人族前辈跟着墨砚池,估计墨砚池都要被金乌一脉抓回去当俘虏了。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在,墨砚池因为金铃儿被抓,没人会觉得奇怪。
虽然多年没见,但墨砚池却记住了,那个爱哭鼻子金乌一脉的小姑娘,第一是在意她的橘子树,其次是喜欢吃糖。
此番回到这铁里木村,要经过长安,他便故意去买了这橘子味的糖。
两人慢慢的聊起了过往,也没了之前的拘谨,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三人差点被风沙给埋了起来。”墨砚池说道。
“那件事我记得,我非吵着要橘子树,要你们两带我去绿洲找橘子树,可封印里的绿洲就那么几个,我们走了很远的路,遇到了风暴,差点被埋了。还好后来墨星逸叔叔经过,这才救了我们。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勇气,我们三人都快要被埋住了,姜伯期一直在哭,反而是你一直告诉我们别怕,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胆子。后来,前辈们为了怕我再出意外,这才给我脚上带了铃儿。”
墨砚池笑了笑,脸上出现了向往之色,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突然间说了一句:“风沙再大,只要有你,我便不怕。”
说完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应该说这话。
低着头,脸比方才还红。
“我也是……”
一道声音传来,墨砚池偷偷的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金铃儿,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只见对面的女孩也和他一样,脸比火炭还红。
金铃儿急忙站起身来,有些慌乱,那脚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显示出了她的慌乱。
“明天再来看你。”金铃儿说罢,逃似的跑了。
而墨砚池,终于敢抬起头来了,脸上全是傻笑。
墨瞿濯懂得脸都发紫了,金铃儿一走,他急忙跑了进来,蹲在了火旁。
“哟,看不出来,我哥还挺有文采的。”
墨瞿濯笑着说道,随后声音变得尖细了了起来。
“风沙再大,因为有你,我便不怕。”墨砚池看得自己的弟弟在打趣自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