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蝉目光所及,旁人考卷上却像是搅浑了的一潭水,只隐约看得到一些字迹。讶异之下,青眼眨了眨,总算窥见了一些异样的气机。这些气机环绕在整个贡院内,在一张张书桌间周游流转,这些看似随意摆放的书桌,竟俨然被摆成了一方阵法。
李蝉有些好奇,而他身边作答的人,也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是李蝉初到玉京时,在辛园雅集里第一个落铜赋诗的孙衡年。此时孙衡年亦察觉到了李蝉的目光,先是一怔,随后一皱眉,把身子微微一侧,恰好挡住了考卷。
李蝉眉毛一挑,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无声地笑了笑,便不再尝试窥探阵法,低头专心作答。
三十道帖经,要填的不过数百字,却很耗心力,诸生恨不得搜肠刮肚,将十一部经书一字不漏地回想起来,无奈帖经一科限一个时辰内完成。贡院里,衣物与桌面地摩擦声,呼吸与轻叹此起彼伏,鸣鹤楼下那座莲花漏转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最刺耳。
直到莲花漏转到巳正时分,坐镇考场的那位道门高功拿起手中不起眼的铜铃轻轻一晃。当!那拳头大小的铜铃却发出黄钟大吕般的鸣声。场间考生有人胸有成竹地搁下笔,有人神色焦急,有人怅然轻叹。李蝉写完三十道帖经,对其中两道考题仍有些不确定,犹在斟酌,考卷却突然被无名风掀起了一角。
哗啦啦,随着一片片纸页翻动声,三百九十二张考卷长了翅膀似的离桌飞起,雪片般的落到了鹤鸣楼上的陈玉斋身边,整整齐齐堆成了三摞。还没等考卷落稳了,陈玉斋便拿起一张试卷,一眼扫过,随手一抛,动作随意,那考卷却稳稳当当飘到了考功员外郎的身前。
“豫州张留,不过!”
陈玉斋判完一卷,手中动作不停,又拿起另一卷。这一回,说的则是“景州源寿阗,乙科!”
纸页翻卷,哗然作响,陈玉斋每一句话落下,考场里就会有一名考生面色发生变化。虽然只是帖经一科,就有约莫三成人不过,其余大都是乙科,只偶尔会响起“某某甲科“的声音,引来一片羡慕的眼光。待陈玉斋报到第三百人时,已出现了三十九名在帖经中得甲者。
待陈玉斋报过三百一十四人的名字,说了一声不过,便抛开考卷,紧接着,又喊道:“吴州孙衡年,乙科!”
孙衡年听到这结果,总算放下了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而心中又生出三分不甘。这回有两道帖经实在过于刁钻,本来都已有了些头绪,只要再有一时半刻的时间斟酌,便连甲科都能博一搏。他摇头暗叹一声可惜,扭头打量身边的李澹,心道,此人已许久没露面,竟然也能在玉京城里搏出了几分名声。但行卷固然重要,帖经考的却是真才实学。此人考试时东张西望,似乎没什么把握,若连这第一关都过不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黎州李澹,甲科!”
陈玉斋的喊声打断了孙衡年的思绪。孙衡年面色一怔,却见李蝉也望了过来,对他微微一笑。他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语塞,干咳一声,才缓了过来,回应李蝉的目光,拱了拱手,心里百般滋味,只从喉咙里挤出来两声:“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