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要恭喜贤弟了。”
“哈哈,哪里哪里,小弟不过是长吏之职,比不得世兄如今已是一郡主簿。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贤弟莫要如此谦虚,卢家乃是鸿门大儒,君子之风走到哪皆是人中龙凤……”
俩人开始互相吹捧。
酒是一杯接一杯。
而李臻全程就只有手里这一杯酒。
卢文赋的眼里没有他。
老杜刻意忽略他。
仿佛一个小透明的道人手里攥着那飘散熟悉无比的酒香,一边听着俩人的话,一边看着篝火发呆。
看起来眼神恍惚。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聊到酒囊空了,时候也不早了,这位卢公子才起身告辞。
那边的护卫已经扎好了帐篷。
而等他一走,原本看起来还有几分醉意的杜如晦靠在马车的车轮上面,语气清醒无比的对李臻低声问道:
“如何?”
一晚上都像是个陪客的李臻摇摇头:
“滴水不漏,举止、涵养、言辞,哪一样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你说他是巧遇咱们我信,你说他是特意来找咱们我不信。可越是这样,反倒是后者的可能性越大……事情不太对。”
“……唉。”
杜如晦一声叹息:
“卢家、崔家……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啊。这卢家子来的时间太巧了,咱们刚出三量山,就撞见了他。而今晚一番话滴水不漏,越是这样,反倒让我越有些不安稳。”
“那是肯定的,不然人家凭啥江山几代更迭却还能保持现在的地位?……明日到了复县后,咱们就不多留了吧。补充下用度,直接就走,以免夜长梦多。”
“好。那……我现在在派俩衙役去复县,让他们直接把物资放到城外,如何?”
“……好。”
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这么做最稳妥的李臻点点头。
拿上这两千多人赶路的干粮补给,最快速度出发,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睡觉吧,刚才我和玄奘说了,今晚我俩守一下夜,你放心休息。”
“好。”
杜如晦点点头,李臻就离开了。
来到了稍微凑近那公子哥帐篷的位置,他盘腿坐了下来。
在周围一群流民的鼾声中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太阳出来,众人便打算出发了。
昨晚的天气有些炎热,闷的慌。
今天天亮,云彩便有些多。
看起来要下雨。
所以趁着这会儿还没下,以及空气凉爽,加快点脚步才是真的。
而那公子哥卢文赋早上起来也同样收拾好了行囊。
和杜如晦一起吃了有些粗粝的早饭后,队伍重新出发。
走了两个多时辰,天空之中偶有雷鸣滚滚,可雨就是不见下。
只是天气愈发闷热了。
这场雨,绝对不会小。
众人开始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一座城池的影子。
复县,到了。
……
通往城门的官路前,公子哥卢文赋与杜如晦拱手作别:
“世兄,那小弟便不远送世兄了。”
“贤弟无需如此,快些去吧,不是要拜访师友么。等下次什么时候到河津了,咱们再把酒言欢!”
“哈哈,理当如此。那……世兄,咱们就此别过。”
“山高水长,贤弟珍重。”
“嗯,世兄保重,告辞!”
带着俩护卫的公子哥直接朝着城中走去,而杜如晦则独自一人看着驿站中正分发熏鱼肉干之类的众人,心头算是稍微安稳了一些。
还行,人送走了,也没出什么意外。
等这边的流民们拿够了两日的食水,在走个两三日的功夫也就到于栝了。
想到这,他抬头又看了看天上。
天空,乌云由灰,逐渐开始转黑了。
……
“如何?”
因为天气原因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正厅之中,卢文赋听到了坐在上首的中年人问出的问题后,他想了想,恭敬的说道:
“还好,七叔。昨夜我邀那杜家子饮酒,探了探口风。对方虽然说的滴水不漏,但光寿和光涛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些人是从三量山出发,要去于栝的。而他们之所以肯从山里出来,便是因为那杜家子手里拿着一份由此地郡守杜维雍盖印的安抚令,允许他们去给崔氏、老君观、菩提禅院三家盖拢的那一池龙火兴土木之事以追求免罪。”
说到这,他想了想,继续说道:
“崔氏这一步棋走的很妙,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不过,侄儿有一事不解。”
“你是觉得时间对不上?”
“不错。”
卢文赋点头:
“咱们家的消息,是以“双亲纸”而传递,这是圣人留下的秘宝,取:双亲在而不远游,游必有方之意。两份纸一张书写,一张见得。二公那边刚刚得到了越王的允许,咱们得到消息后就开始了动作。
可这消息传来,不过三日。这段时间,不说其他了,那安抚令可是这几日才出来的。也就是说,那杜家子一定是从三量山回到过河津一趟。然后得到了安抚令后,拿着再去三量山。
在加上三量山到复县的路途以及他们的脚程,这中间怎么样都能产生至少三日的时间差。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提前预知到这些事情的。难不成……崔家也有什么类似双亲纸这种传递消息的秘宝?”
他满眼疑惑,而那看起来就像是哪里走出来的大儒一般的中年人却摇摇头:
“崔家没有这样的手段。那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早在咱们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谋算这一步了呢?”
“这不可能。”
卢文赋摇头:
“崔家不是没有任何动作么?”
“谁说这杜家子一定是为崔家服务的?”
中年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文赋,你再仔细想想,这杜家子身边,难不成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么?”
“奇怪的人?”
卢文赋有些费解。
思前想后的来了一句:
“除了一些官差,就一个叫做李臻的道人。其他便没了……七叔,何意?”
“哈~”
中年人轻笑一声:
“李臻?他说他叫李臻?”
“呃……正是。李臻,出身大凉。我看他那扮相,想来就是个游方道人。并不值得在意。”
“哈哈哈~”
中年人听到这话后笑的更开心了,一边笑,他一边摇头:
“你啊你……到底是江湖经验少了一些……我问你,你觉得这“李臻”的名字,是人名呢?还是道号?”
“呃……”
年轻的公子哥皱起了眉头。
原本温润的双眸终于出现了一丝疑惑。
看着中年人,他试探性的问道:
“是……名字?难不成他的道号有什么特殊么?”
“特殊倒没有。”
中年人摇摇头:
“只是,他的道号,叫做守初。”
“守初……嗯!?”
忽然之间,卢文赋的眼睛瞪大了,里面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惊讶:
“难不成是那个……”
“不错。”
中年人点点头:
“便是他……你可见过那队伍里有和尚?”
“唔,那倒没有。”
“……倒也无妨。听闻那玄奘伤势未愈,可能在于栝养伤吧。但这李守初可就不同了,于栝的龙火池能出现,他居首功。而他又喊玄均观的玄素宁为老师,夕岁之时又露了一把脸。根据洛阳那边传来的情报,这李守初性子如同云雾不定,在飞马城明明杀了那孙伯符,两边的仇恨根本无法消泯,可不知为何,在夕岁那日却又替飞马城出战。在加上此人与李侍郎那不清不楚的关系……这道人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你应该是被糊弄住了。”
“……”
公子哥脸色有些惭愧,说道:
“这……侄儿愚钝,若不是七叔点拨,恐怕这次还真的被骗过去了。”
“哈哈,无妨。”
中年人满眼慈祥:
“少年人涉世未深,这并非是聪慧与否,而是经验问题。你才刚从家中出来,吃点亏,到是好事。”
“……谢七叔。那这次李守初也跟在杜家子身边,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把这两千多人就拱手送给崔家?”
“当然不能。若拱手送给了崔家,崔家便会拿着两千人当成典型,到时候,咱们想聚拢流民与崔氏谈条件,可就谈不成了。民心这东西,孩子啊……”
中年人语重心长:
“圣人言因势利导,民心所向,民为君之本、为邦之本,不可以须臾而论。国之有民,方为国。邦之有民,才可称邦。咱们争的是民,哪怕这些是流民,可一旦争到了民心,让他们看到了只有咱们才能给他们活路,那么他们才会跟咱们走。
可如果让崔家得了民心,那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这一池龙火,非贵在地脉至宝,丹药金铁。贵的,是于乱世中可依据此地,聚拢人心,合众成一,风来不惧。如果咱们没有什么利益可以交换,那贸然而去,就只能低人一等,与儒家的交易,便做不得数了。可如果咱们手里握着这些流民,那么就能心安理得的让几方退步。到时,才能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
“可是崔家现在也知晓了咱们的打算……”
“知晓了又能如何?”
中年人的语气里满是自信:
“这龙火,他崔家占得,咱们卢家便占不得?乱世之下,连他们都意识到了需要自保,对于咱们的作为自然不会不理解。更别提……莫要忘了,天下,又不是只有崔家一门。”
“!!!!”
卢文赋眼底逐渐出现了一抹惊骇:
“难道……”
中年人意味深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莫急,饵料已经撒出去了,自然会有鱼儿过来,递上一份投名状的。且看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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