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督主灰飞烟灭,其实他不是被余子清所杀,而是死于琅琊化身术。
他收回了化身,连带着化身的力量、感悟等等,但是他所有的一切,其实都还是建立在琅琊化身术之上的。
余子清毁了每一个符文之间的链接,毁了他的符文阵列,便让所有的力量都失去了控制。
一个人体内,塞进去了几百個,甚至可能因为他此前不断的收回,不断的种下,积累到了上千个化身的力量。
每一种都截然不同,却又不能互相融合,他不死都难。
余子清站在九尾白狐的头顶,白狐九根巨大的尾巴,恍如天柱,轻轻摇曳,便搅动了数千里的灵气。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自然而然的将此地的混乱气息平复掉。
余子清拍了拍白狐的脑袋,低声道。
“小家伙,这是你的机缘,你可要好好感悟一下,记好了那种感觉,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可未必有机会了。”
余子清从白狐的头顶迈步而出,凌空踏步,在半空中留下一个个燃烧的脚印。
他凌空而立,看了一眼那个老太监,叹了口气。
“我虽然早猜测,你可能就是个钉子,只是没想到,你最后还是临阵倒戈了,何苦来哉呢。”
“哪怕我曾经是他的化身,我也欠他良多,帮他一次,算是还他了。”
老太监轻叹一声,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余子清,神情更为复杂。
“你给我自由,让我完整,我欠你的,无以为报,替你扫后半生的地,怕是不够,便只能以命相抵了。”
老太监话音落下,便见他闷哼一声,身形一晃,趔趄着后退两步,坐在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手捏印诀,苦笑着喃喃自语。
“这一生,上千年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活明白,活出过自己……”
他的身上骤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眼中的神采,骤然变得明亮,而后慢慢的消散。
他坐在地上,微微垂头,阳神最先在烈火之中湮灭,而后才是他的肉身,慢慢的化为灰烬。
余子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佟伟舜几人,远远的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神情复杂,他们恐怕是最能理解老太监内心挣扎的人。
化身与本尊之间的联系,表面上看,的确只是那枚符文为联系的关键。
可是更多的,是无形的联系。
佟伟舜当初走出来,做好赴死准备时,心情也是无比复杂。
知道他是化身,要回归本尊了,但是内心的自我意识,却对佟家舍不得,对一生的挚爱亲朋都舍不得,那种矛盾随着时间流逝,只会越来越深。
直到余子清说,可以斩断本尊与化身之间的联系,他便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若是督主的遗祸,那琅琊化身术的遗毒,仅仅只是斩断联系,就结束了,那事情便简单了。
有的是化身,哪怕被带走了一身修为,一生感悟,最后沦为个凡人,寿数将尽,也依然没有反叛。
余子清能斩断邪法的联系,却斩不断内心的联系。
看着那残留的几个,尚未殒命的曾经的化身,余子清叹了口气。
他的样貌,慢慢恢复了自己的样貌,九尾白狐还维持着原样,看样子还能坚持一会。
余子清记下了这个时间。
往日里,他通过判定得来的力量,在斩杀判定目标之后,依然会存在一段时间,不会这么快就消失的。
这一次他本尊的力量,消散的很快,快到督主刚死,他身上的力量便消散了。
他只来得及将株连完整的记录在心底。
株连,其实不能算是饿鬼道自然觉醒的天赋神通,应该归类为秘术秘法。
是余子清看过了琅琊化身术,又知晓了督主以此修成的神魔替死术,便以此为基础,开了个如何针对督主的课题。
然后判定得来的力量,便强行将课题推演出结果,得到一门古里古怪,正好克制督主的秘术。
不然的话,纵然是邗栋那等杀伐极高,几乎全部加了普攻的强者,一剑就能砍死督主一次。
那他也只能不停的杀,什么时候能一直锁定着督主,追着他,杀到他死的次数,把所有化身全部耗尽,才有可能真正杀了督主。
不,大概率督主的化身全部死完,邗栋也没法彻底杀了督主。
说不定最后一次杀督主本尊之后,督主的力量、神魂等一切,都会被那位大魔带走。
最终又留下了巨大的后患。
想到那位大魔,余子清便有些遗憾,当时太果断了,生怕对方逆向追踪,即刻斩断了联系,应该趁机甩个锅给琅琊院或者大乾朝廷。
余子清悄悄瞥了一眼远处的程净,整个琅琊院,只有他一个人来了。
大乾压根没有派人来。
要知道,这里最重要的事,是那座大兑的牌楼,而不是督主。
就这,大乾都不派人来。
要不是有宋承越帮忙,拦住了一些可能是化身的人,也拦住了一些不是化身,却也可能是来搅局的家伙,他这边肯定要乱成一锅粥。
程净肯来,估计也是因为自身原因,并非是琅琊院的原因。
只可惜,程净立道没多久,实力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刚才已经三劫的督主。
境界越高,这同一个大境界内,不同人之间的差距,就会越大。
程净看着余子清的目光扫来,揖手颔首见礼。
他暗叹一声,什么话也没法说。
他来了也是打了个酱油,甚至压根不算出手了。
他立道为净,便是想净化琅琊院,可惜,阻力远远比他想的要高的多。
哪怕这一次,琅琊院内的法宝,都已经感应到了,其他人却还在争吵,纵然有人想来,也会有人阻拦。
有人觉得这事琅琊院就不能插手,有人觉得就得亲自出手,诛杀妖人,也有人觉得诛杀妖人是可以,但不能这个时候出手等等……
程净自行冲出了琅琊院,根本不管其他人,最终,事情都结束了,却只有他一个人到。
只是想想那妖人施展的神魔替死术,程净便知道,那琅琊化身术,就不止是眼前看到的大问题。
因为那神魔替死术,根本不是修士能修成的,是深渊之中,极少数大魔才能掌握的东西。
能以琅琊化身替死,只说明一件事,这琅琊化身术,也是魔头的法门。
余子清也直接点出来,琅琊化身术的内核,源自于阴魔。
这种事是肯定瞒不住的,也没必要瞒。
只是想想,程净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琅琊院多少年的声誉,经得起几次这种毁灭性的打击。
之前还能扯扯皮,说琅琊化身术到底是邪术还是化身术。
如今别争了,因为性质更严重了,直接是深渊魔物的邪法。
他现在才深刻的明白,琅琊院内部的问题,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内心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余子清看着程净远去的背影,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萧瑟和落寞。
心底暗叹一声,琅琊院,怕是早就不是曾经的琅琊院了。
老羊诈死改道,宁愿舍弃曾经的一切,都不愿意再回去,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种情况,程净这种还抱着信念,踽踽前行的人,反而才是最痛苦的。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余子清沉默了一下,轻声念叨了一句话。
“彻底的变革,都是需要流血的。”
程净的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向着大乾的方向走去。
尘埃落定,钟守正有些蔫了吧唧的走了过来,对余子清拱了拱手。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可比我强多了。”
“前辈这是什么话,我其实真的只是一个五阶体修,那家伙是死于自己,不是我杀的他。”
“行吧,这次我也没帮到什么大忙,我还是……”
“前辈,你这话就见外了,要不是你与其斡旋,我早就死了。”余子清一脸真诚,直接打断了钟守正的话。
想把天材地宝还给我一株,想什么好事呢。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要那株天材地宝。
钟守正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没法再说出来了。
心底只能默认,还欠余子清半次。
“前辈,我受创颇重,需要回去修养了,此次多谢前辈,下次我一定登门道谢。”
余子清跟佟伟舜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全程都没有进牌楼的意思。
余子清飞身落在九尾白狐身上,小狐狸的尾巴轻轻一动,那庞大的身躯,便轻若无物,轻飘飘的踏空而行,便犹如遁光一般,飞速的远去。
小狐狸估计也快恢复正常了,余子清的那把白剑也用完了,这让余子清很没安全感。
打完了赶紧先跑路。
原地只留下钟守正几人。
余子清没明说,钟守正却猜测,余子清忽然之间迸发出的强大力量,说是借来的。
能借来这么强的力量,必定要付出极为不菲的代价。
可能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吧。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去窥视,也不想知道。
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保密。
今天之后,这里发生的事,都会烂在每个人心底,连记录都不会有。
尤其是佟伟舜三人,他们亲眼见到了那些化身的结局,知晓他们欠余子清人情有多大。
佟伟舜三人结伴离去,钟守正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手捏印诀,张口一吐,一个气泡飞出,缓缓的飘落到地面上。
啵的一声,气泡炸裂,一层无形的波纹横扫开来。
这里残存的痕迹,残留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被搅和的一塌糊涂。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摇身一晃,身形消失在原地。
原地只留下满目疮痍,一座巨大的深蓝色牌楼屹立,一座焦黑的白玉楼岌岌可危。
……
大离都城,苏离例行来拜访看望。
进入了季宅,就见季夫人眼睛红红的。
“师娘,发生什么事了?”苏离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老师,他只给你留下一封信,便悄悄走了。”
季夫人带着苏离,来到季伯常的书房,便见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玉盒,玉盒上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苏离亲启”。
苏离连忙打开信件。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你不用找我。
我一生只收过你这一个弟子,也只有你会心甘情愿的称我一声老师。
你是个好孩子,我不配当你的老师。
宝丹莪没有带走,我用不上这个东西,你留着防身吧。
还有另外一件东西,我也留给你了。
你莫要告诉其他人,此宝可让你联系到其他人,与之交换情报。
切记,莫要在其中暴露自己的身份。
有此物相助,相信你在暗影司的路,会走的顺畅一点。
愿你此生,能谨守本心,莫要走岔路,一步错,便再无回头之路。
别太信任暗影司的人,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信,你只能信你自己。
暗影司之外,你可以信任你的亲人朋友。
你的朋友,亲友,肯定远比我多了,这很好,会让你的路走的顺畅一点。
我思来想去,能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你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你师娘。
三十年内,为师一定会归来的。
莫要寻我,你若寻我,我便再也不是你的老师。”
苏离看着信件,甚至能看得出来,这封信的内容,不是一次写完的。
他惊愕不解,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都感受到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去闭关突破,却连宝丹都不带。
苏离打开玉盒,却发现玉盒之中,除了他的那枚宝丹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两枚宝丹。
一枚是用来修行用的,一枚是用来固本培元,稳固根基用的。
除了宝丹,还有一枚戒指,与其摆在一起。
苏离满心不解,震惊不已。
这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老师,竟然还能拿出两枚宝丹留给他。
他的老师哪来的资源,能得到这种宝物。
季夫人站在一旁,眼中含泪,拍了拍苏离的肩膀。
“你记得,听你老师的教诲。”
“我……”
“记住了么?”季夫人加重了语气问了一句。
“记住了。”苏离面色一肃,压下了立刻去寻找的想法,重重的回了一句。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封信,以他在暗影司多年的经历,自然知道,那些话里,藏着很多不能明说的话。
他只是将其全部记下来,便见信上的字迹,慢慢的消散了,信纸也化作齑粉。
他拿起那枚戒指,很快就领悟了其中的用法。
他的一缕意识,进入到戒指之中,看着七楼内的一切,看着论坛墙上的内容,再来到了六楼,看到了这里的一些留言。
他便知道,他在这里的代号,应该叫二号。
他的老师,以前很多情报,可能就是从这里得到的。
他当然知道七楼,只是现在才明白,这里似乎才是真正的七楼。
连这种宝物,都留给他了,苏离心里隐隐明白,他的老师,的确是在交代后事。
苏离从七楼戒指里出来,坐在那发呆了很久。
他不知道季伯常就是东厂督主,季伯常临走,也只是说去闭死关寻求突破。
甚至还真的如同一个称职的老师一样,教导了他几句干货,传给他宝物。
纵然有朝一日,季伯常暴露,身份大白于天下。
苏离不知道督主丝毫相关的东西,也没学到任何不该学的东西,东厂的宝物也没有。
力求能尽量别牵累到苏离。
季伯常一生最后一点善意,干的点人事,都留给了苏离。
……
另一边,余子清骑着巨大的白狐,回到了锦岚山。
他也没打算以后将季伯常就是督主的事捅出去,没什么意思,反而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相信其他人也不是多嘴的人。
一路到了锦岚山,九尾白狐的身形便似泄了气一般,那万法不侵的神韵消散,强悍的肉身也消失,只剩下一只毛茸茸的毛团子,窝在余子清的怀里,陷入了沉睡。
余子清轻轻抚摸小白狐的脑袋,看来这种用法以后也不能随便乱用了。
生灵终归是生灵,不像他手里的锈剑,毁了便毁了。
也就是这小狐狸天生灵兽,消化掉了那缕轻灵之气,才能扛得住这种玩法。
能力是属于余子清的,他可以随便搞,对于外人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其实本来余子清还想再试试,以后能不能卡大一点,比如,一口气卡漏洞,卡出来好几个九阶强者。
如今看来,可能没那么容易,而且那力量还是有上限的。
及格线判定,能得来的力量极限,就是九阶巅峰。
而且获取力量的主目标,只能有一个。
这一次的主目标就是小狐狸,所以,季伯常刚死,他的力量便消散了,小狐狸却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而小狐狸现在也陷入了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借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这个代价,对于余子清来说,很小而已。
按照余子清的理解,他前期搜集情报,获取信息,便是提前付出的代价。
先付出代价,再借来力量。
余子清远远的看到跟标枪似的,杵在地上,身前插着那把黑剑的邗栋,立刻先道谢。
“这次多谢栋哥出手相助,要不是栋哥,我肯定死了。”
“我也没做什么,我想去帮你,你们又都不让我去……”邗栋一开口,那高手寂寞的气质,便瞬间崩塌,显得有些尴尬。
“栋哥要是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没事,栋哥你不出面,只是遥遥引导,也能助我斩出那最关键的一剑,栋哥居功至伟。”
邗栋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可是他也大概明白,他终归还是曾经的大乾皇子,不管认不认,他只要出面,性质就会不一样。
余子清跟邗栋聊了几句,便指了指怀里的小毛团子。
“我还有点要事,稍后再请栋哥喝酒。”
“正事要紧,你先去忙。”
越过了槐树林,老羊和里长已经在槐树林内圈等着了。
看到余子清平安归来,里长微微松了口气,那一直装作老子智珠在握,一切都在老子预料之中的老羊,也微微松了口气。
“老羊,先来帮忙看看,这小家伙到底怎么样了。”
老羊凑过来看了看,双瞳瞬间化作龙目,他盯着毛团子看了半晌。
“这就是那个九尾天狐?”
“不是,记得之前我给你说过的么,当时大狐狸给我的东西,我没要。
谁想,那东西竟然直接带着大狐狸一点点意识,亦或者是记忆,直接出现在丁卯城旧址了,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一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