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郡,郡守府。
一身宽服大袖,整装肃容的太守魏徽,今日迎来了一位贵客。
来自京师之地,名声享誉整个天下的一代大儒,曾与郑公、蔡公等名流一同整理经学,于太学宫立下了四十六块传世经典的卢直。
这位公出身范阳,且不说自身成就,光是门庭就极为显赫,与其比较,自己这个边远之地的郡守,自然要小心伺候着。
哪怕其现在虎落平阳,赋闲在家,也不是他能够随意得罪的。
候在门槛前,看着那架马车缓缓驶来停下,有身影自其中走出后,魏徽不由精神一振:
“卢公,快快请进!”
这黑衣郡守面带和煦笑意,连连快步上前迎接。
卢直下车后,一眼就见到这饱含热情的魏徽。
“使君客气。”
“叨扰了。”
这一袭便装的文士,恪守礼数,温和的回应了一句。
随后二人谈笑间,便入了郡守府内,穿过一路行廊,于客房分宾落座。
两侧侍从早已等候多时,带着清香的温茶斟好,放置于二人的面前,随后施然一礼退后,于门槛外立身驻足,等候吩咐。
“卢公啊,在下可是日盼夜盼,可算是把你给请来了。”
“魏徽自出任这范阳郡守一职后,就久仰卢公大名,今日能与公坐而论道,实乃人生大幸,当浮一大白!”
这范阳郡守姿态放的很低,卢直见此,苦笑一声:
“魏使君言重了,贬谪之人回归乡里教书,哪里当得起这份尊重,你我同辈相交便可。”
“要是再这样的话,只会让我越发拘束。”
“当不得,当不得。”
摆了摆手,捧起茶水泯了一口:
“今日魏使君请我前来,可是为了我那巨鹿师侄之事?”
聊及正事后,魏徽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了些正色,咳咳两声后,也回道:
“卢公果真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了。”
“不错,今日我就是想要来问询一下卢公,那名为张巨鹿的少年,到底是否真是郑公弟子?”
“此子所作所为,若不是出身世家,又拜入大儒门下,很难不让人起疑心呐...”
魏徽言语中,带着些追问的意思。
这半年来,在幽州的南部地带,尤其是范阳郡及下辖诸县,几乎掀起了一股热潮。
有一年纪轻轻的少年,打着治病救疾的旗号,在这偌大幽州各个郡县遍布足迹。
每至一县,逗留三日,只以符法施术,为底层求医无门的普通百姓义诊,分文不取,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近半年时间,其甚至救了大大小小有数万人之众。
如今在这偌大幽州境内,问这底层百姓,他们可能不知晓幽州刺史是谁,可能不晓得郡守县令为谁。
但一旦提及那大贤良师张巨鹿,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且此子还有意的在招收门徒,授予武道与符法,悉心教导,号曰太平,已是隐隐间有了些气候。
时至如今,已有修行符箓与炼气术的年轻人头戴黄巾,在周边地带以大贤良师的名义,效仿他的行为替着平民治病。
虽效果不如其师,但也颇有成效,可以看出已是小有成就。
由此种种来看,这太平教或许眼下只不过初有根基,可凡有见识之辈都能看出,长此以往下去,这教派和这张巨鹿,都必将会成一番气候。
要是行于正道倒是还好。
可要是起了什么不轨的念头...
那可就是他们治下失职了。
魏徽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卢直放出来的风声。
可无奈的是,此子做出来的动静,也未免太过大了些。
因此他今日问出的疑问,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同时也有后面几位郡守,甚至是那位刺史大人的意思。
面对他含蓄的询问,卢直倒是坦然,当即肯定的回道:
“这点使君倒是可以放下心来。”
“张巨鹿自拜入郑修门下开始,到出师游历天下为止,期间的大部分求学历程,我都看在眼中,而且我自忖对其一生所求的志向,也算是了解几分。”
“这是一个心怀天下,素有赤诚之心的孩子,我虽不晓得其身怀炼气方士之术,但此子对于五经的造诣,堪称同代太学宫内第一人。”
“这等资质,未来就算是出将入相,都未必不可!”
“因此,他不会像是使君和诸多大人所想的那般有所图谋。”
“这点,我可与郑公一同作保,所以使君尽可放心。”
卢直捧着茶杯,语气悠然,并不似作伪。
而听到他这番话,魏徽这才微微颔首。
“既能得卢公这般背书,那想来应不会有所差池。”
“我听闻此子出身士族,乃是冀州当阳张氏子,也算是出身名门了,又拜入大儒门下,看来这番举动,也是想要给自己谋取一个晋身之资。”
“那就任由他自己发展,等到了名声广传之后,我等再卖他一个面子,于朝中举荐一下其功绩,给他博一前程便可。”
“毕竟天下士族是一家嘛!”
魏徽放下了一桩心事,随后谈笑间随口一提。
因为在他心里,就凭季秋的行为,也构不成什么不轨之举,这次本就是为了与卢直求证一下而已。
大炎四百载天下江山,又岂能是等闲之人可以撼动的。
这小子对底层的平民们这般示好,在他来看,无外乎就是想求个好名声罢了。
况且他半年间的不辞辛劳,可是为自己又添了不少政绩,几乎跟白捡的一样,着实是叫魏徽心中颇为高兴不已。
既出身不差,又拜得名师,与其留下一段交情,又有何妨?
听到魏徽的言语,卢直面带怪异,并未回应。
“当真是这样么...”
文士心中暗想,轻轻摇了摇头,不做评价。
起码以他的见解来看,这位巨鹿师侄...怕并不是魏徽所言的这般,而是真的心系天下。
光凭此点,多少士人,皆不如也啊!
二人心思各不相同,不过表面上,依旧保持着士族的气度,聊着些经文风雅之事。
正说间。
却有郡守府内的主簿面色沉默,走上堂前,靠在了魏徽边上,递过去了一封信函。
而目露淡笑正与卢直攀谈的魏徽,本来还算高兴的表情,在看完这封信函后,当时就拉下了脸色,甚至气的将茶杯重重砸在了桌上,溅起纷纷茶水。
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卢直挑了挑眉。
什么事情,能让一位有所涵养的郡守,露出这副表情?
心下有些奇怪,于是他当即开口问道:
“魏使君遭逢何事,心情如此沉重?”
听到卢直询问,魏徽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于是面色有些难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