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十数年前,水寒郡以东,朔来郡以北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伙人,他们自称为“千面教”——说他们是妖人也好,是方士也罢,总之就是个类似于邪教的团伙,他们打着拜神传教的名义在此地周边活动,实际上却供奉着名为“千面仙”的玩意儿——为什么说是“玩意儿”,是因为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它究竟是什么,虽然名字中有“仙”,但看它的徒子徒孙所行之事却无异于妖魔之为。从名字就可以知道这个所谓的千面仙千变万化,无固定模样,千面中人笃信他们的千面老仙长生不死,并可以将这种奇能赋予它的信众们,而这长生不死的方式就是“借尸还魂”。千面信众会定期搜罗一些人、并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供奉在千面老仙那张无脸的泥像前,待头颅内的血流干、皮肤完全干瘪之后就说明“千面老仙已经借尽了此人寿数,并且可以依托此人之面容存活于世”,也就是多了一条命。而谁将此人头颅割下并供奉在无脸泥像之前,谁就也能借此人身份多活一世。
你说这千面老仙一听起来就是扯淡的事儿能有人信么?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天下永远都不缺蒙昧无知之人,对于长生不死的向往是这些人信奉千面老仙的源动力。
当然,最搞笑的事儿是真正信千面老仙的都是普通的信徒,教主压根儿就不相信什么千面老仙,这玩意儿就是他妈的他自己编出来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教中有一规矩便是供奉给千面老仙的祭品顺序必须是童男、童女、青年男子、青年女子、老年男子和老年女子,分别对应着少阳少阴、中阳中阴、老阳老阴——是的,他们在四象的基础上还编出来了个“中阳中阴”。而有资格享用这种“长生”的人自然就是高等教众,每期共有六人,而怎么才能成为高等教众呢——捐钱呗。至于多长时间为期那就是教主自己定夺了,只要缺钱了就可以假托老仙之名怂恿这些教众积极上供,然后再根据“贡献”选择谁能得到“仙力”。而除了所谓的长生秘术之外若是被祭的女子生得貌美,也免不了遭到这些畜生的毒手。
尽管千面老仙之说有着诸多破绽,但唯独“易容长生”这一点好解释——如果这些得了长生之人不幸罹难,就可以说他们今生阳寿已尽,已经转生成他人了。
当然如果有冤大头反应过味儿来了,千面教主也不怕——一来这些人杀人献头之事都被教主以“某某人于某年某月某日献颅于老仙”这样的句子记录在册,此为威逼;二来这千面教主鼓唇弄舌的本事也是一流,他将之前的钱财如数奉还给此人,并与其约定好只要是他吸纳进来的教众,这些人捐赠的钱都可以三七分帐,此为利诱。正是凭借着威逼利诱这亘古不变的办法,千面教吸收了很多这样的人,颇具规模。
总而言之,这个所谓的千面教就是一个通过鬼神之说大肆攫取金钱,并谋害无辜之人性命的阴邪教派。
“……而在此地盘踞了近十年的千面教,也因为六年前那一场大旱而销声匿迹,却不想今时今日又重现世间了。”徐员外给贺难讲述了一番“千面教”之事,当然个中有些秘密他也不知道,所以讲的也是模棱两可:“我想前些日子我们夔县发生的这几桩惨案,都是那个千面教搞得鬼。”
“啊……邢捕头可曾知道这件事儿?”贺难在听完了之后看向了坐在下手位的老邢,如果什么千面教是徐员外编出来的,那老邢应该会清楚。
邢捕头摇了摇头:“在下本是外地人,大旱年后才到此任职,所以对此事并无印象。”
贺难对此有些错愕:“你来这儿之后连以前的卷宗都没看过?”在他眼里到一个地方赴任、尤其是司掌缉查刑狱职责的官员,首先了解当地人文环境的最好办法就是查阅当地此前的卷宗,这也是师父和师兄都身体力行教会他的,算是常识了。
“呃……是属下失职了。”邢捕头支支吾吾的,当年的水寒郡大家混日子其乐融融,谁有那个闲心啊。不过他灵机一动又想到了什么:“咱们那位仵作陈老就是夔县本地人,此前也一直在县衙门当差,或许他对此知之甚详。”
说曹操,曹操到。陈老仵作带着那两名年轻捕快匆匆地进来了,他虽然年岁大了,但这几步走的足下生风,到贺难耳边低语了一番:“贺狱曹,老朽现在理解了你那句偷梁换柱是什么意思了——尸体被人换了!刚才我带人验看的那具女尸并非咱们收押的那一具,而是另有其人,除了身上种种痕迹对不上之外也比之前那一具腐败的多……另外,方才老朽见到的那具女尸腹部微微隆起,若不是生前吃了大量难以消化的东西,就是怀胎已有四五个月了。”
贺难听完陈老仵作的话,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接着岔开话题道:“陈老,方才徐员外给我们讲了一段在十年前左右活动于此地的‘千面教’的故事,最近的案子可能是千面教又卷土重来所为。邢捕头称陈老您是本地人可以向您求证,不知陈老是否知晓此事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陈老仵作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的确如此。”
贺难点了点头,高声向徐员外说道:“看来徐员外诚不欺我,这千面教的确有着很大的嫌疑啊。”
“是啊,依我看就是这千面教害了我妾室的性命。”徐员外也忿忿不平地说道。
“好了,是夜已深,徐员外您也早些休息吧,我们便不多叨扰了。”贺难向老徐拱了拱手,态度比之前客气了很多。
两名捕快一前一后地拉着个放女子尸身的板车,徐家的家丁也帮忙一起扶着,贺难和徐员外走在当中,最后是仵作和邢捕头走在最后,一行人就这么稀稀拉拉地往大门外走去。
“徐老爷今年贵庚啊?我看您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贺难像是聊天一般说道。
“哪里哪里,早就不如你们这些青年人了。上个月我刚过了六十二岁的生辰,现在是睡得早起的也早,要不是今夜你们来了我也就休息了。”徐员外谦逊道,贺难不再咄咄逼人,老头儿也客气了不少。
“对了,您这大家大业的也不怕贼偷啊?就没养几条狗看门护院?”
徐员外一脸地嫌弃:“那玩意儿看着又脏又闹,哪里有家丁顶用?狗肉我倒是喜欢吃,狗我是从来没养过。”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问了,尊妾室是何日失踪的?这也好让我判断她的……嗯,您知道我的意思。”贺难像是刚想起来一样。
正在徐老爷翻着白眼寻思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徐家家丁已然是快言快语:“四天之前金夫人就不见了。”
“好。”贺难停下了脚步,冲着徐员外拱了拱手道:“就送到这里吧。”他又偏头对着邢捕头和几名捕快说道:“徐员外一家是咱们重要的证人,为了防止他们全家上下遭遇不测,从现在起你亲自带人把守徐府,不许任何人进出——记住,是任何人。这是死命令,如果有任何人擅自进出——格杀勿论!”
徐员外送走了贺难本来满面春风,但这番话无疑是犹如一盆凉水将他从头浇到了脚,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难看到像被人踩了一脚又碾了又碾的烂地瓜:“贺狱曹!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嘛!”贺难转过头来看着徐员外,双目悬锋。
顷刻之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只一人除外,他的脸色从某个时刻开始一直都很难看,难看到像被人踩了两脚又碾了又碾的烂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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