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冶炼对楚国已是过去式,随着焦炭生铁的普及,青铜对关东各国同样成为过去,只有王宫贵富之家还在使用青铜,名之曰宝器。造府引领的技术进步直接将半个天下带入钜铁时代,可火炮又将青铜拉了回来。
秦国铸出了暂时不炸膛的青铜炮,那只要再进一步:知道火药的主要成分是硝石,并知道用重结晶法提炼硝石,就迈入热兵器的门槛了。难道十年后楚秦两军会举着火绳枪对射,隔着几百步用火炮对轰?这画面不要太美。
往好处说,楚秦之间的战争虽然只有短短十年,但带来的技术进步超过以前几百年。马镫、具装骑兵、矛阵、钜铁、火炮、炮舰、航海……,这些真要普及了,军事技术直接飞跃两千年,达到鴉片战争前的东亚水平,两军以后必然排队枪毙作战。
军事技术领先,加上秦后所没有的总体战体系,以饕餮级货船为运输工具,碾压全世界完全没有压力,希腊人、罗马人将缩在城池里瑟瑟发抖。当火炮轰烂城墙后,他们便彻底完蛋了,到时候战功以大洋马计价,先登之士赏赐一百名大洋马。
然而,这些要楚国继续存在才有可能。海外领地历来是难以控制的地区,只能分封,也就是殖民时代的自治,中央统治是象征性的。屁股决定立场,在中央拥护朝廷的人一到海外肯定反对朝廷,周人、汉人,英国人、日本人,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秦国容许‘道’、‘属邦’这种非郡县的纯在,那是因为两者不会威胁统治,最重要的是他们是蛮夷。生活在道与属邦的秦人依旧受秦法管束,且规定父母只要其中有一人是秦人,产下的子嗣就是‘夏子’。‘夏子’受秦法管理,政治地位与属邦之民有天壤之别。
熊荆当时看到这条秦律时心里便想:这制律之人到底有多恨秦人啊!
属邦之民生下来就有爵位,犯罪后秦律明文规定属邦之民可直接用钱赎罪,不像秦人需要通融官吏才得以赎罪。真这样,哪个属邦女子会嫁给秦人?哪个属邦男子又会娶秦女?
不但不嫁不娶,秦人还很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冒籍。一旦冒籍成为属邦之民,便成了拿绿卡的洋大人、满清时期的黄带子。这样的黄带子走在秦国大街上,三等秦人、四等秦人岂不诚惶诚恐,作鸟兽散——人家杀人按秦律可花钱赎罪,你杀人却要弃市枭首,谁敢惹?
但转念再想,熊荆又忍不住深深点头:制律之人实在是高,实在是高!
看律令万万不能将自己代入庶民角色,代入庶民角色,很多律令很难理解,不但很难理解,反而会产生一种抱怨:前三排为何如此愚蠢云云。统治者本不把庶民当回事,也从不考虑庶民的福祉,你却自作多情说律令政策不为我考虑,这是鸡汤中毒后的公主病吧。
秦国宽待巴人、戎人,但决不允许秦人借冒籍、尤其是娶嫁变成巴人和戎人,所以秦律规定父母任何一方是秦人,产下的子嗣都是秦人。不然娶一个属邦女子、嫁一个属邦男子,产下子嗣就成了属邦之民,其政治地位远远高于秦人,然后满大街全是杀人不偿命的满清黄带子和拿绿卡的洋大人,这国家还怎么治理?
属邦之民与黔首如此处置,海外殖民也会以同样的逻辑处置。黔首们跑到海外自治了,犯法不要连坐了,再也不敬畏官吏了,那还不如不殖民。不殖民对朝廷官府没什么损失,殖民反而是成为统治的威胁。
楚国形成今天的政制是历史必然,熊荆想改变也无从改变,他也只能因势利导,索性分封承包算了。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不然他前脚把芈姓贵族清理完,后脚赵政就把他清理完。
他希望天下能多国并存,现实却是天下一统,且不可能由楚人一统。
楚人就是楚人,是与秦人、赵人、齐人、魏人……相互对照的存在,楚人的存在无时不刻提醒着六国余民:你们是秦人,你们是赵人、你们是齐人、你们是魏人……,你们全是亡国之民!
身份认同是一个国家的基石,没有身份认同,法统无法建立。楚人的统一只能是项羽式的分封,即便再一次郡县化,也会被六国余民反抗。不要忘记这不是‘福手福脚’的隋唐,不是‘我有天灵盖’的大宋,也不是‘水太凉’的江南,更不是‘量中华之物力’的满清,这是动不动就大败胡人、驱胡人于千里的先秦,最后实际还将是分封性质的羁糜。
同时郡县化必然会遭到所有贵族的反对,郡县化的结果是朝廷独大,朝廷独大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削藩。贵族们再怎么白痴也混了几百步,天下游士遍地,这点政治常识连八岁小孩都知道。
而如果将楚国政制推而广之,六国县邑也实行外朝制度。这同样会遭到各氏贵族和誉士的强烈反对——菲律宾如果并入美国,投票的天主教徒多了,新教徒多数的国会势力必要重新洗牌,所以菲律宾如果不能作为殖民地存在,宁愿她获得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