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云至,乌袖镇的上空晚霞少得可怜,浓郁的云层只有边际可以见到些许残红颜色,稀薄的微光似是怜惜一般地照耀着这座残破不堪的镖局,尽管一日之前这里还曾是全镇最受人敬仰的所在,而如今却是众人抬眼鄙夷的风暴中心,镇民经过午后的狂热之后,此刻镇子上反倒陷入了良久的沉静。时至此刻,手快些的人家已挂起了白布祭奠亡者,一片炊烟之下,饭食不知是为生者果腹,还是为亡者上路。
墨止面色木然地望了望眼前的一切,只觉乌袖镇的一切此刻似乎远在天际,再也难以企及,而这些邻里街坊,曾经是自己游历在外最惦念的叔伯阿姨们,如今,他们却铁了心希望自己以及这座镖局的离开,孙青岩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也化作一片哑然,他回首望了望身后这片废墟,这里曾经是他心中最温暖的所在,如今残垣断壁仍像是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荒唐噩梦,墨止看到破碎的墨家招牌四散在废墟各处,心中又是一阵苦痛。
沈沐川横躺在马车车顶,自顾自地仰天饮酒,没人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也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心中究竟想着些什么,只是偶尔侧过头,看一看墨止为每一位生还的镖局伙计发送着遣散银两,墨家镖局多年来从不赊欠伙计半点工钱,凡是亡故者,墨止则是按照镖局留存的家乡记录所在,将银两寄回亡者家中。做完这一切,长风吹起,四周尘土飞扬,墨止年少的面庞却是古井无波,再度望了望镇子上众人生火做饭的场景,此刻似乎无人再愿意回首顾念这座陪伴了镇子兴旺的镖局,又或者,害怕由此染上厄运而无人敢再看一眼,墨止长叹了一声,回到马车上,孙青岩此刻双臂尚未痊愈,便也随他一道坐在车厢中,曾经偌大的镖局,此刻竟只剩下了三人,沈沐川自车顶翻身一跃便回了正前,吆喝一声,长鞭在空中打了个空响,“啪”地一声,、在这寂静之所迅速地回音连绵,许多人一脸惊诧地跑了出来,生怕再有变故,却见那代表着祸事的马车已缓缓地朝镇外走去,一众镇民在心中不由得大大放松,心中暗自庆幸祸事终于离去。
一行人自此便离了乌袖镇这片破碎的故土,正式踏上前路,临行前,沈沐川驾着车,带上墨止来到珑山山脚的红玉林,此地名副其实,每每到了花开时节,花红成簇,晶莹剔透煞是好看,远远望去如同红玉一般瑰丽,但偏偏此地路途并不甚好走,也许正是因此缘故,这般景致才得以更好地保存,然而以沈沐川的轻功功夫,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带着墨止涉水而过,来到了这片树林之中,只是此刻毕竟尚未到暖春时节,四下里枝头含苞未吐,一个个粉红色的花苞挂在树枝上十分玲珑可爱,蕴含着勃勃生机,然而此刻,墨止眼前却是立着一座孤坟,青石为碑,上刻着墨家夫妇的名讳,自然便是墨崧舟夫妇的坟冢所在。
墨止安静地跪在坟前,一跪便是一夜,孙青岩担心墨止毕竟年级还小,这般久跪只怕不利于身体成长,几次欲要上前搭起,都被沈沐川拦住,而墨止面对着眼前石碑孤坟,眼前看见的,竟是一对伉俪情深的中年夫妇,男的宽厚和善,女的温婉贤淑,二人并肩而立,笑意暖融融地,墨止心中暗暗赌誓发愿:“若有朝一日可得武艺傍身,必定斩尽天下江湖宵小邪祟,荡清世间不平。”
这般话语,带着少年朴素的豪情侠义与血海家仇,然而墨止哪里晓得,这世间万千事,哪里是一句邪祟便能辨别得清的?只是他如今经历尚浅薄太过,心中只道江湖之上快意恩仇,所谓正邪之分如今在他心中无比泾渭分明,少年便是这般跪着,只道是陪着父母,越久越好,但终究不能常伴于此,由是第二日清晨一早,墨止便步履蹒跚着从红玉林中走了出来,沈孙二人见他一脸疲惫,但双眼中坚定之色已非往日那个骄纵少爷可比,这二人皆看着墨止成长,如何能不疼爱?谁也不愿墨止是从这种事情中成长起来,三人一时无话,最终,还是沈沐川轻声道:“我们走吧。”墨止轻轻点了点头,三人随即才离去,墨止自出了红玉林后,便再也没有回头再看哪怕一眼身后的景致,似是决绝,也似是诀别。
若有朝一日,得三尺利剑,习一身武功,斩尽天下邪祟,荡尽世间不平,如此之后,自当回到林中,常伴父母膝下。
这是墨止离开前,心中最后的一句话语。
三人驾车行了数日,在这期间,墨止似是全然失语一般,若是醒来,往往也是呆坐一旁,看不出丝毫喜乐哀惧,这让沈孙二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其实墨止虽年少,且自幼父母宠爱,但自身并非倨傲之人,反而在学艺上颇为谦恭,以至于各位镖师都极爱带墨止出行,因此墨止见识,比之于同龄孩童,更加广阔,所思所想便也更加深远,他这些时日思索的,却是自己身边的这位青岩叔。
“少东家......”正在此刻,孙青岩轻声地开口,“我想跟你说一下......”
“青岩叔,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墨止淡淡地说道,话语之间憔悴不堪,却也并无任何情感波动,“你只告诉我,我的父母,知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就是魔道的人。”
孙青岩上前来本就想要解释此事,在心中早已盘算了无数遍此刻要说的话语,但此刻被墨止反问出来,一时之间居然反而不知如何作答,墨止听他一时无话,也不多问,只是闭目歇息,并不是他故作姿态,而是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都疲惫得不成样子,好像所有的能量都在那一场浩劫中被消耗殆尽,然而他这番姿态反而令孙青岩更是不知从何说起,饶是当年天下为之侧目的魔道凶星,此刻竟也一时无话。
正在此时,沈沐川懒洋洋的声音从厢外悠悠传了进来:“墨公一生仗义疏财,江湖之上谁不知道啊。”孙青岩闻听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少东家,当年墨公夫妇的确是知晓我的身份的,当年他们看我走投无路,不忍相弃,便留我在镖局中做了个镖头,我本以为自圣......自那场正邪大战之后,毕生须得逃避追杀,是墨公夫妇给了我十多年的平静日子,我始终心怀感激,却不想因此害得墨公一家陷入这等劫难之中,若是少东家不弃,我孙青岩愿余生守护少东家安全,若少东家不愿再见我,我也不会强行留下。”墨止听他言辞恳切,心中一阵复杂情绪涌动,呼吸也沉重了起来,这或许是这许多时日以来,墨止头一次心绪产生波动。
的确,若不是孙青岩魔道身份,自己一家何至于到此地步?若是以此观之,自己即便不该妄动恨念,但若是因此不再与他相见,也在情理之中,但回想起孙青岩一直对自己悉心教导,亦师亦友,那一夜更是一己之力阻挡血鸦多时,拼至臂骨断折。一念及此,墨止缓缓说道:“既然是我父母知晓,那我想,他们必定也清楚,把你留下可能出现的重重后果,我的心智远远不及我的父母那般清楚,但我却知道,他们都愿意冒险结交的,必定是江湖豪俊,至少,不会是外界传言那般的魔道凶徒,若是青岩叔愿意,还请继续教导墨止一阵,只不过如今遣散了众人之后,家中银钱已是不多,二位叔叔,如今只怕墨家已发不出月例了。”
孙青岩闻听墨止愿意让他留下,心中不免一阵畅然,哪里在乎什么月例银钱,口中连连称谢,而沈沐川在厢外驾车,听到此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洪亮地说道:“我虽在你家镖局挂名是个镖头,扪心自问这许多年来,何曾替你家镖局走过哪怕一镖?不曾为你家挣来什么银子,如今我哪有脸再朝你要,我老沈这点脸还是要的,我这点酒钱,我自己出就够了!墨小子你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养好身子,有我在,任他什么门派前来,你也全然不需惧怕!”
如此一说,反倒激起墨止些许好奇心,对于沈沐川,他只知晓每年春暖花开,乌袖镇自有春酒酿成,沈沐川必定会在这时节前后到来,每次必定带些新奇礼物一同前来,沈沐川此人乐天落拓,颇有江湖豪气,每每能讲些江湖轶事,说得颇为生动惊险,与墨止十分对脾气,故而墨止每年都极其盼望这位沐川叔的到来,但此人挂名镖师,多年来几乎从不为镖局走一单镖,因此对他所知也并不深,每每询问父母,墨崧舟夫妇二人似也不愿多说,只是苦笑着让墨止少去打听,但言谈之间可以看出,沈沐川与父母之间关系颇佳。因此,墨止多年来对沈沐川的印象都只停留在一个好酒贪吃的大叔这一定位上,若非那夜沈沐川施展身手片刻间将孟展击溃,墨止还不曾知晓沈沐川竟有这般武艺,若是真要比较起来,似乎连孙青岩都难以与之相比,方才一句任他什么门派前来都无需惧怕,更是傲气蓬勃,但见孙青岩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心中盘算莫非沐川叔所说无惧天下门派,竟是实话?
想到此刻墨止反问道:“沐川叔,你所说的无需惧怕天下门派,可是真的?”沈沐川听他如此问,只是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孙青岩见墨止这些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心中也颇感宽慰,心知此刻这位少东家或许终于心情好转,连忙笑着说道:“你只怕还不知晓,老沈这人,可不是他表面的那般贪杯好吃,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沈沐川闻听,又是重重一哼。
孙青岩充耳不闻,转而问道:“少东家,你可知天下会武么?”墨止年纪虽轻,但多年来一是久游江南眼界开阔,二是热心于江湖轶事极爱打听,故而所知不少,但对于这天下会武,却似乎只听过些许传闻,于是试探着说道:“曾有听闻,似乎是天下武者若是自觉武艺扎实,便可参与的一场武学较技,只是似乎已经多年不曾办过了,据说多年前曾经以此排定天下武学座次。”孙青岩点点头,说道:“少东家说对了一部分,天下会武当年的确面向天下所有武者,各大武林宗门亦会选出门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参与,实是江湖中的一大盛世,但少东家你有一点说得并不对,天下武学座次并不以这会武结果而定。原因很简单,江湖各大门派之中,掌门长老大多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侠客前辈,修为深湛,远胜年轻一辈,一般是不会再来下场参与竞争的,天下会武说是面向天下武者,其实本质则是选拔年轻一代武者中的翘楚人物以扩充所谓正道武林的后备力量,以求克制圣......魔道势力反扑。”话及此处,沈沐川再度开口打断:“说话藏头露尾,什么圣啊魔的,你乐意管你们那个劳什子道叫什么便说什么,老子懒得管。”
墨止自是听不懂沈沐川所言何意,孙青岩却是轻轻一笑,原来他与沈沐川原非同道中人,沈沐川曾师从玄门正宗御玄宗,而孙青岩则是魔道至高无上的凶星之列,这二人本该是互为敌手,而如今二人却是多年故交,因此对于所谓魔道与正道,这二人在称呼上一直有所龃龉,这中间种种因由我们今日暂且压下不表,只是如今孙青岩只是笑着继续说道:“不必管那酒鬼,我继续与你说,天下会武既然选拔的皆是年轻翘楚,一般散人武者哪里是那些宗门才俊的对手,而在天下众多门派之中,实力最为强劲的,毫无疑问便是那......御玄宗,而你的沐川叔,沈沐川,当年便是御玄宗掌教真人叶如晦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也是最后一届天下会武之剑宗魁首,当年会武场上一柄快剑无人可撄其锋,若不是他最后莫名其妙地弃了那终局一战,那一届天下会武的总魁首则必定是他,绝不会有旁人之选。”
墨止闻言大惊,道:“如此说来,沐川叔岂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沈沐川听他如此说,心中十分受用,不禁笑道:“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而已,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他口中似是谦虚,但实则是满心欢喜,他一生极其好胜,只是这些年间才少了许多斗狠之念,但喜好听人夸奖这个爱好却是一直留存至今。墨止在心中将方才所知又转了转,旋即又生出许多疑虑,于是问道:“既然沐川叔当年如此厉害,为何要弃那最终一战?夺下天下会武总魁首有何不可?”
厢外的沈沐川却并未回应,帘帐外只是传来一阵咕噜咕噜饮酒的声音。
孙青岩叹道:“我也曾问过他,他却从没回答过我。我只知道,他在剑道决战之中遇到的是寒叶谷的大弟子宗正卿,二人皆是当世名满天下的剑道大才,剑决三昼夜不分胜败,最后老沈以半招险胜,而宗正卿也因半式之差受了重伤,据说因此闭关三年方才痊愈,最终那一届天下会武总魁首便被刀宗魁首南宫仰星夺得,按说南宫家是江南第一大宗门,名声绝不逊于三大宗门之列,南宫仰星更是其年轻一辈中惊艳之才,但便是由于剑道两位新星齐齐退出,好似他这总魁首是白捡来的,故而江湖中对那一年会武的结果颇不信服,一度使得南宫家名誉急转直下,最后南宫仰星也是郁郁难宣,多年来闭门不出再无消息,算是就此沉沦,一届天下会武竟使得三位顶尖的后辈天才隐没,这也使得当时武林怀疑起这场会武的初衷,故而自此之后,天下会武已是多年未曾再开设过了,但对于天下会武,始终无人说过究竟是再不举办,或是搁置几年,似乎大家约定俗成一般不再提及,似乎等待着大家将这场武事彻底忘记,一直便到了今日。”
墨止自醒转以来,满心愁索,心中苦闷难以疏解,如今趁着夜色一路出行,听得孙青岩说了许多不曾言说过的江湖旧事,不由得心中悲戚被牵引走了一些,对于沈沐川也好似重新认识过了一般,墨止听罢,心情虽有所缓和,身子仍是一阵酸软,拨开窗帘,见车外已是月明星稀,他问道:“沐川叔,我们要去哪里?”
沈沐川侧卧在厢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驾着马车,懒洋洋地说道:“管他作甚,走到哪算哪喽,若是听我老沈的主意,不如去北方转一转,江南的酒就和江南的姑娘一样,太柔了,还是北方的酒喝着够点力道,尤其是钦阳的‘长松烧’那可真的是辛辣过瘾,还有......”眼见他说得越来越来劲,孙青岩急忙道:“去北方究竟是陪少东家散心,还是陪你喝酒去?”沈沐川故作惊讶道:“原来青辰老大哥是不喝酒的啊,失敬失敬,也不知当初是谁足足喝了我一整坛‘鼓玉春’!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去处,不如去北方看看,反正墨小子从来没出过江南,不如见见不同天地,天下三大宗门皆在北方,南方只有一个南宫山庄,没什么意思,若是你们二人没有异议,我便朝渡口去了。”孙青岩望了望墨止,墨止耸了耸肩,说道:“我如今全没了主意,沐川叔说北方可去,那便去吧。”沈沐川欢喜地吆喝了一声,马车速度猛地一提便朝前奔去。
此刻,乌袖镇上,夜黑云深,而天际黑云之中,却隐隐一阵躁动,劲风一过,云层之中同时亮起无数只猩红色的双眼,转瞬之间将云层晕染得如同血玉一般,漫天血云盘旋躁动,扑簌簌地皆是翅膀攒动之声,夜隐之下,居然有一道修长身影,矗立在墨家镖局那仍未被拆除的长旗旗杆之上,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只见那人扬起双手,似是迎风而飞一般飘逸洒脱,转瞬之间,此人双掌猛然朝下一挥,天际红云好似炸裂成了碎屑一般爆裂四散,漫天血鸦比之孟展那日所策动的血鸦之数更不在同一次元,只见血鸦恍若凌空龙卷一般有吞天之势,尖锐的啼鸣之声像是一场无比嘈杂的梦魇,此时众多镇民闻听异动全都出门查看,而眼前空中一片洋溢着腥臊恶臭一般的血鸦乌云将众人的面孔眼眸全数映照成了一片血红,转瞬之间,似是云自生雷,血鸦浪潮席卷人间大地,渺小的乌袖镇甚至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惨嚎,便被这片尸山血海一般的攻势全然吞没,那黑衣人却如同一尊末世杀神一般,静静地观望着这场人间惨剧,他没有感受到血腥带来的快感,也没有杀戮后的负罪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好似眼前的一切,只是低等生物的优胜劣汰一样自然而然,血鸦的狂欢盛宴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黑衣人手掌轻抬,血鸦群瞬间拔地而起冲上半空,旋即四散不见,黑衣人并没有多看眼前的杰作哪怕再多一眼,身子一跃便去了数丈,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随着黑夜渐渐过去,原本约定着前来乌袖镇查验凶案的灵渠城捕快依约前来,如今世道早已结束乱世多年,这样的镇子却被凶徒策动凶兽袭击伤亡了半个镇子之多简直闻所未闻,是以灵渠城官府也极为重视,只是捕快匆匆赶来,跋涉了数十里路途,来到此地却是面面相觑,小捕快揉了揉眼睛,问道:“师傅,我们......不是来错了吧......”老捕头难以置信地张望着四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口中话语似是已经颠倒难以说出,挣扎半晌,方才说道:“没......没有走错,这里就是乌袖镇......只是,镇子哪里去了......”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焦黑的大地,只有曾经地面上铺就的青石还残存着些许曾经的痕迹,土地被不知名的外力抓扯得全数翻开,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血液的味道蒸腾在初晨湿润的空气里,令人闻之欲呕,房舍早已不知所踪,甚至看不到一块尸骸,整个乌袖镇,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在大地上轻飘飘地,消失了,眼前留下的,只有一片黑黢黢的焦土。
墨止从睡梦中猛地惊醒,他用力地锤了锤脑袋,试图让自己从这混乱纷杂的梦中迅速清醒过来,脑海中一片混沌,漫长的睡眠中充斥着狂风黑夜和无尽的屠杀,静谧的小镇在血鸦凄厉而又贪婪的嚎叫中化作齑粉,迎风而立的人,夜色中一双双冰冷的眼睛,裹挟着怒骂斥责的声音一同涌进感知里,那样的感受,似乎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仍不能屏蔽,这样的梦让他满头冒汗,此刻日光白茫茫地晃在眼皮上,恍惚之间问到一股酒香和一阵烤肉的浓烈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