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长庆一连说了两个“那便好”,大院君的心里更觉不安。
对于闵妃的下落,他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是自己的夫人,把轿子借给了闵妃,才让她成功脱逃的。至于她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由于害怕她可能发起报复,兵变的士兵们已经自发的在到处搜杀她,这也是他阻止不了的。
“王父阁下虽然德高望重,为贵**民所拥戴,但也要明白,乱兵之中,居心叵测之人甚多,绝不可倚为干城。”丁禹廷说道,“昨夜来袭之匪徒,打的旗号便是除暴安良,拥戴王父阁下执政,然却欲夺占城门,倘若昨夜我军力不能支,试问今日王父阁下可安居于宫中否?”
“丁大人说的是……”听到丁禹廷的话中隐含指责之意,大院君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此次兵乱现已有蔓延全国之势,王父阁下不知有何对策?”吴长庆又问道。
大院君听出了吴长庆的口气也不善,明白乾国人这一次很可能是要罢黜自己,重新扶儿子李熙上台,咬了咬牙,干脆心一横,决定把现在这个烂摊子直接丢给乾国人。
“吴大人,我国已然让闵紫英那个女人搞得乌烟瘴气,我虽受军民拥戴,执掌国政,而国事糜烂至此,我当真是束手无策,愧对万民厚望啊!”大院君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垂首道。
吴长庆和丁禹廷立刻便明白了大院君的意思,吴长庆不动声色的看了丁禹廷一眼。顺着大院君的话说道:“王父阁下年事已高。骤逢如此乱局。无力收拾,个中为难之处,我们也都明白,既然如此,王父阁下便安心休养好了,我等代大乾天子巡狩,自当尽力帮助贵国。”
“这……也好,也好。”大院君心下大吃一惊。他当然明白乾国人让自己“安心休养”是什么意思,但此时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
当日,乾军便全面接管了汉城和王宫内外的防务,维持城内治安,并以北洋水师提督丁禹廷的名义发布告示,安抚民心。
“今年六月(农历)之变……顷者变告上闻,道路流传,皆言尔国太公(大院君)寔知其事。我大乾皇帝用是赫然震怒。念尔国太公既知其事,必能得其主名……今提督北洋水师丁军门与尔国太公谐商。归政尔国国王,退居云岘宫。处人骨肉之间,全恩严义,我大乾皇帝自有权衡,必不于尔国太公有所深责,但举动仓卒,恐尔上下臣民未谕斯意,妄生疑惧,大负乎圣意之高深,故尔告示,使尔等周知。……天兵既到,作乱者当速自省,若执迷不悟,虽远必诛……”
一个月后,大院君知道自己已经被软禁在云岘宫里时,他想要再有所动作,一切都已经晚了。
“天朝来的人这些天都做了什么?”大院君向一名家臣问道。
“回大人的话,天军正以军粮接济京城。吴大人下令把天军所携粮米运来京城,作为军士的俸米及民众的粮食。”家臣答道,“京军士兵前往天军大营申诉,称变乱因贪官拖欠军饷过久,乏食而起,吴大人遂下令以天军军粮尽数补发京军饷米,并设粥厂,周济贫民,因而城中官民上下大悦,现如今兵乱已息,乱兵各安于位,城中秩序井然,已无乱象。”
“他们哪里来的这许多粮米?”大院君听到家臣的回答,禁不住大吃一惊。
朝鲜政府拖欠京军五营饷米共计十三个月,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而吴长庆竟然用乾军的军粮全额补发了这些积欠的饷米,迅速的平息了兵乱,手笔之大,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回大人的话,听说天军的军粮,均是由招商局的大轮船从海上运来,在仁川交卸后,以小火轮船走江面运来汉城,极为神速。”家臣答道,“京军五营的饷米均已发完,现在正在补发各级官员的禄米。”
“乾国终究是大国,非朝鲜日本可比啊!”大院君感叹起来。
他根本没想到,吴长庆会玩这么一手,迅速而又有效的便平息了兵乱。
和乾国的情况差不多,朝鲜人“当兵”也是为了“吃粮”,因为没粮吃,所以出了这场变乱,而有了粮吃,就没人想着造反了。
其实不仅仅是平民百姓和普通士兵,在补发了禄米之后,朝鲜官员们也对天朝上国感恩不已,从他面前的这位家臣的说话就能听出来。
“有那个女人的消息没有?”大院君又问道。
“没有。”家臣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着便是爆炸的声音,吓了二人一跳。
这是炮声!
“怎么回事?”大院君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团淡淡的黑烟。
又一声炮响,爆炸过后,大团的烟云升了起来。
“应该是又有天道教匪过来了吧……”想到那天看到的乾军以枪炮摧击东学道“义军”的情景,家臣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个袁蔚霆,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大院君也想起了那天早上看到的汉城东门尸横遍野的情景,身上不由得阵阵的发冷,想借着乱局重新夺权的心,也瞬间消逝无踪。
大院君并不知道,刚才的炮声,并非是因为东学党徒,而是袁蔚霆在率领麾下乾军抓捕兵变魁首。
父亲金长孙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百四十六个来回,终于停了下来。因为金春永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出门了。姜命俊拦在门口不让他走。尹尚龙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仍然沉默不语。
金春永半低着头,几缕凌乱的头发散过前额。几乎遮住眼睛。他肩上斜垮着一个包袱皮的软包。衣带扎得严严实实。背后挂着角弓箭壶,腰里别着长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姜命俊,“我再说一遍,不要拦我。”
姜命俊一步不退,坚定地说,“我不许你去。要走的话,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无论如何,今晚不许你走。”
金春永的手按住白杨木的刀柄。剑身在微微的抖。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每个人的手脚都沉重如铅,每一声轻微的呼吸都如春夜的闷雷,滚过大家的心头。金长孙掏出鼻烟壶,舀出一点乌黑的粉末,长长地吸了一口,无比响亮地打了一声喷嚏。随即,他晃晃脑袋,走到两人跟前,按住两人的手腕。“都坐下,都坐下。”
金春永皱了皱眉。这是他的父亲,他没由来地感到这个干瘦随和的老人忽然变得高大而威严,言语中分明又有某些沉重而且不容质辩的力量。他松了手腕,后退几步,靠着酒柜坐了下来。姜命俊也在门边坐了下来。活木的地板有些微微的潮气,天气果然是凉了。
**吉一进金春永的家门,他就觉得苗头不对,几个年轻人都已经收拾好行装,一副出远门的样子。还没等他开口问,金春永就迎上来,径直说道,“和我们走吧,义吉。”
**吉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还想接着造反?积欠的饷米,不是都发给咱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