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发出呜呜的鸣叫,雪一阵一阵乱飞。
这风雪凄迷的世界里,围绕着这辆简陋驴车的人们却都喜呵呵的,每一张脸上透出一丝新生命带来的喜悦。
兰草麻利地断了脐带,哑姑顺手找包裹的棉被,可是她一看就傻眼了,这夫妻俩的车厢里除了一包破破烂烂的旧衣衫,找不到一片绵软的可以包裹孩子的襁褓。
秀才娘子挣扎着从自己肚子上扯下一个棉布肚兜递过来,叫用这个包。
哑姑一摸,这肚兜贴身穿倒是带着一点暖气,只是被人体的污垢磨蹭变得那硬撅撅的,这怎么能给娇嫩的婴儿贴肉裹呢?孩子多遭罪呢。
眉头一皱,“兰草,我记得四姨太随身带了床棉被去讨回来给这孩子用。”
兰草冒着风雪跑了。
这大半日驴车上生孩子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想不到那张氏母女竟然能呆在车里始终没下来看一眼。
兰草匆匆掀开车帘子,没提防一连串话劈头而来:“颜儿你这是胡说什么呢?是不是一觉睡醒来脑子糊涂啦?我是你母亲我还能是谁?为什么说你不认识我呢?你这话可叫娘伤心了啊,你不知道你吃药后昏迷,跟死了一模一样,吓死娘了,娘的心都死了,恨不能跟了你去——”
兰草没工夫多听,也没时间解释,一把从柳颜身下撤出那床被子掉头就走。
张氏反应过来忙两手来抓,可惜迟了。
张氏的骂声在身后追着屁股跑。
兰草不理睬,只顾往驴车跟前奔,同时心里迷迷糊糊觉得好奇怪,四姨太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好像……好像……哎呀没空闲多费神了,回头闲了问问小奶奶吧。
哑姑用小剪刀剪破被子,撕下一片棉布裹在孩子身上,又从大棉被上剪出四四方方一片做小被子,把宝宝结结实实裹进去,最后用大被子把产妇包裹起来。
老钟叔撕碎了一匹绸子做绳子,将几匹丝绸结结实实绑在驴车外面,大家这才舒一口气松开手,解散了人帘。
刘秀才跌跌撞撞奔过来,冲进车里看娘子,一看母子果然平安,这才消除了几分仓惶,望着哑姑细看,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小小,但是却梳一把妇人髻,穿戴虽然素雅,却透着一股凌然的高洁之气,顿时心里敬畏,再也不敢斥责她是小孩儿捣乱了,弹弹衣衫,冲着哑姑恭恭敬敬弯腰,竟然是深深施了一礼。
“风雪途中,伸手搭救,保住了我刘家母子二人平安无事,小生铭感于怀,永生难忘。”
哑姑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礼节,虽然一贯冷静,骤然面对这彬彬有礼之人却不由得有了一点紧张,忙也弯了一下腰,连连说不用谢。
兰草在身后偷偷乐了,这秀才有意思,小奶奶更有意思。
忽然一张瘦瘦的小脸从哑姑胳肢窝里探出来,目光骨碌碌瞅着里面的襁褓,嘴里呵呵地笑,“孩子——小弟弟——我要抱抱——”
说着就往车里爬,伸手要去抱孩子。
慌得兰草忙伸手去拦,“万哥儿不敢,不敢胡来——小弟弟不敢叫风吹——”
柳万拧着脖子来了气,瞪圆眼睛不说话,腮帮子高高凸起,竟然是一副就要发病的样子。
兰草赶忙喊着老钟叔来帮忙送他去自己车里,要犯病也得在车里犯,万一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可怎么好?
“不要慌——”哑姑却伸手拦住,她伸手来抓住柳万的小手,把他往车厢里推,嘴里呵呵地笑着,“我们万哥儿想看看小弟弟是不是?万哥儿喜欢小弟弟,想抱一抱他,是不是?来,媳妇帮你——你走近点——”
声音温柔,神态和缓,大家听了都是一怔,尤其那刘秀才,瞅着这一幕惊呆了,这小女子果然是已经成亲了的小娘子啊,其实女孩子小小年纪做人家小娘子不稀罕,童养媳随处都能见到,只是这小娘子瞅着这么小,竟然能这有这一副成熟的气度,又对人这么有耐心,倒是真的少见。
柳万本来遭到兰草阻拦,就要生气耍脾气了,哑姑这么一哄,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顿时转怒为喜,把两个小小的手搭在哑姑手上,在哑姑搀扶下他真的爬上车厢,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去瞅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虽然是雪地里出生,却生的眉毛清秀,五官端正,本来闭着眼睛,这会儿忽然睁开了,肉肉的眼缝里露出一对漆黑油亮的眼珠子,清澈的目光定定望定了柳万看,一刻都不移动。
“宝儿——宝儿可爱——”柳万喃喃念叨,忽然伸手去抚摸小脸。
兰草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这秀才两口子不知道柳万有病,兰草自己最清楚,万一他忽然发病对着孩子狠狠来一下子那可就糟了。
柳万本来伸出两个手去抱孩子,手都挨近襁褓了,他忽然改了主意,回头看一下哑姑,“万儿会把病气过给宝儿的是不是?那万儿不抱宝儿了,就摸一下脸行吗?”
哑姑点点头,忽然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虽然傻,有时候却能清醒认识到自身的缺陷,说明本性并不坏,是善良的,另外,柳府那些主子和下人平时可见多么嫌恶他的病,才把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种在了孩子的内心深处。
柳万小心翼翼摸了那张小脸,他把摸过的手放在自己脸蛋上蹭了蹭,“媳妇儿,我明天不洗手,要把宝儿的味道带在身上,我喜欢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