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飘满坞堡下,来人嗅了嗅鼻子,朝着刘浓直步而行。
腰间长剑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待至近前,老实不客气的将袍一撩,落座于席,端起来福的酒碗,抿了一口,半眯着眼,赞道:“妙哉,好酒!”
刘浓看着她腰间的长剑,剑眉微皱,此剑极为眼熟,剑鞘密布华纹,剑锷处嵌着三粒翡翠。
那人秀眉一扬,冷声道:“看甚,莫非不识得此剑?”
刘浓摸了摸鼻子,讪讪落座,不理她,却又忍不住仰了仰脖子。
众人面色各异,来福凝视了一眼来人的喉咙,再瞅了瞅小郎君,原本防备着的双肩顿时一松,嘿嘿傻笑。
韩翁见两人神情有异,而他也一眼便将来人辩出,这是个侨妆的女子,想来和这刘英雄有旧,当即便将手一挥,笑道:“既是同南而来,理当共聚一席,刘英雄,且容老朽借酒为敬!”
当下,众人开动,饮酒的饮酒,慢聊的慢聊。
只是苦了北宫与曲平,行军不沾酒,闻着酒香阵阵透怀,浑身麻痒难耐,却只能拼命吃肉。
郭璞酒量极大,然却无酒可滋豪饮,只得慢饮小酌,低声的向韩翁打探着淮南诸事。韩翁也不疑有它,一一据实以告。
待得酒足饭饱后,韩翁喝得七荤八素入坞堡安憩,老张妇孺与白袍一道收拾完残局,也都默然退却,营地门口顿显寂静。
夕阳余辉洒落军帐口,刘浓挑帘而出,来到军营外,但见村中炊烟也起,股股直冒。韩翁之孙韩灵正沿着坞堡斜坡,一路欢笑着奔下来,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的黑狗。而稍远一些的空地上,那人的部曲亦正在忙碌扎营。田野间,辛劳一日的老农扛着锄头归来,见了刘浓弯身行礼。
红日,在遥远的天边慢慢下垂,四野不闻喧嚣,唯有宁静。
“但使人心安,何处不桃源?”
刘浓走到田埂上,双拳对于胸前,缓缓一阔,而后举手向天,浑身上下传“噼里啪啦”一阵爆豆声。红筱领着十名剑卫走到他身后,见小郎君对着落日伸臂展腰,嘴角微微一翘。织素也在她身旁不远处,正与韩灵一道采田间野草,韩灵想编只小草马。
郭璞摇头晃脑的走过来,站在刘浓身侧一同看日坠,声音略低:“郎君,可知此翁乃是何人?”
刘浓微笑道:“正节之老翁,我等之楷模!”
郭璞嘴角一裂,捋着黑短须:“此翁乃是韩潜之父,韩潜乃是祖豫州帐下大将,往南十五里,军坞百人将乃是韩翁八子韩续,往东三十里有驻军一千,骑督乃是此翁五子,韩离。自祖豫州南来之时,韩氏便举族相从,征东讨西、战胡已有七载,满门皆英杰尔!”
韩潜,竟是祖豫州帐下头号大将韩潜?!
刘浓微微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坞堡,赞道:“虎父养雄子,当如是也!”
“然也!”
郭璞眯着眼睛回望坞堡,压低着声音,面带喜色地道:“郎君乃大德大贵之人,天必赐福以佑。前几日郭璞尚忧,不料忧虑尚未却眉,此翁便来。若使与此翁交好,定可免却诸多后顾之忧。此事,郎君不宜显,而郭璞理当往矣!”说着,对刘浓深深一揖,挥起脏兮兮的袍袖,朝着坞堡径自而去。
刘浓嘴角默然而裂,摇了摇头,撩起衣袍下摆就地而坐,顺手扯了根青草衔在口中。继而,心中越来越静,顺势便躺了下来,翘了个二郎腿,以手枕头。
草风悠悠,吹得人欲眠。
正欲摘两片草叶盖眼,左侧却闪现出一双小小的青色步履,而红筱的绯色长裙也同时飘在了右侧。顺着那小巧的步履往上一看,目光顿时为之一定。
“看甚?”来人冷冷的问。
刘浓愣了一愣,她穿着宽袍大袖,而宽袍内中乃是胫衣,以此角度看去,内间风光委实不雅。赶紧转走眼光,坐起身来,看着她腰间的长剑,淡然道:“原是荀娘子,在历阳时,刘浓眼拙,竟未辩出此剑。”
此人,正是刘浓在建康宫所遇的那名女校尉,东晋唯一的女将领,荀娘子。
荀娘子撇了一眼红筱,默然坐在刘浓身侧,淡声道:“江左尽传的美郎君,汝怎会舍弃江东之繁华,而来此地?此地无诗也无雅,唯有落日如血,不怕至而不归乎?”
刘浓道:“荀娘子,又为何而来?”
荀娘子眯了下眼,看了看刘浓咬在嘴边青草,冷声道:“我欲往襄阳。”
刘浓笑道:“若往襄阳,何需经淮南。”
“我本不欲至淮南,途经历阳时,不想却遇见了你,便改了主意。想看看,名传江左的美男子能否抵达淮南,亦或行至一半,调首回江南。”
荀娘子也扯了根青草,学着他的模样,歪歪的衔在嘴边,神情与姿式契合之极,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洒脱的美郎君,奈何她的喉结却光洁如玉。
唉,原来,她是想看我灰溜溜回江南的模样啊!
刘浓怔得半晌,“噗”的一口吹出青草,揖道:“而今,刘浓已至淮南,倒教小娘子失望也!”
荀娘子正色道:“非也,尚未至上蔡。”
刘浓剑眉一挑,冷声问:“莫非,荀娘子为逞一时之奇,便欲一路尾随?”
“有何不可?”
荀娘子一口吹出青草,按膝而起,拍了拍手掌,而后,斜眼俯挑刘浓,足足三息后,不屑的摇了摇头,按着那华丽的长剑摇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