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然还是那么寒冷,可风已不再是刺骨的凛冽,路上的行人多起来,浪子的心也萌动起来,凤来仪重又生机盎然。
“真正的春天要到了!”
“江南春来早,以往在京城的时候,还要等个把月才能感受到春意呢!”快活楼上,罗文成淡泊面容下隐隐流动着一丝忧伤,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江南奔赴云南谪戍之所了。
京城?这几日凤来仪已经接待了好几位进京赶考的举子了,想到自己还没有参加过礼部会试,常威心中竟对他们生出几分艳羡来。
“无畏,你倒是不用考的。”罗文成察言观色道。
常威苦笑着摇摇头:“我也没那本本事。”
别人求金榜题名,而常威既不需要、也没那份心思,况且他真的考不中。
进士乃国家官僚体制之根本,不仅卿相皆出于此,就连七品父母官大多都是进士出身。
“少年性刚,刚则易折,无畏你登上朝堂以来,锋芒毕露,光辉夺目,说起来也不算好事,官场上毕竟讲究中庸之道。”
罗文成心中该是感慨万千,在和常威现在一般年纪的时候,他已经是状元了,可刚直的性格终于让他尝到了皇权的威力和人情的淡漠,虽然已经看淡了人生,可面对和他当年颇有些相像的常威,他还是忍不住规劝道。
“晋安公的教诲我定铭记在心。”
常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像江湖一样,官场也不是我久留之地,我不会非要等到功成身退,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飘然离开的。”
“太可惜了吧,你这等惊才艳艳之人,该当开创前古未有之气象。”罗文成在刹那间恢复了指点江山的气度,“为何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萌生退意?”
常威笑道:“这正是我锋芒毕露的原因啊,为了扳倒政敌一等几十年?我可没那些老狐狸们的耐心,趁着皇上宠幸之时,以雷霆手段内祛毒瘤,外灭奴寇,兴办共商,创新学制,做成这几件大事之后,我的仇人便遍地都是,不,现在已经遍地都是了。”
“而我又不像某个阉人,想要杀光政敌,独揽大权,所以啊,除了飘然远走,逍遥自在还有什么办法呢?对吧,晋安公。”
“原来你竟想的这样长远,也难怪你二十出头就能位极人臣,主宰朝局了。”罗文成面露肃容:“佩服,无畏可否跟我说说你的志向……!”
心情愉快地来到凤来仪,刚进大门,迎面正碰上粱克成和苏倾城,苏倾城淡淡地笑着,彷佛春风融化了她往昔的冰冷;倒是粱克成的狂傲之色却不见了许多,见到常威之后,他的神情才陡然飞扬起来。
“威少,苏州城里怕就属你最忙了,我来了两天,现在才见到你。”
“你的心思哪在我身上?”常威摇摇头,道:“根本眼里只有一个苏大小姐嘛!”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薰炉更换香,粱克成的丰姿比之前朝的敷粉何郎、雪衣谢庄也不遑多让,与苏倾城正是珠联璧合,看两人眉眼间传递着的亲昵,想到洪湖上苏倾城那一身白嫩粉红,诸般妙处怕是被这厮享用了,常威心里不由得一阵不爽。
粱克成说,这两日沈舟家里的几株异种梅花争相开放,沈舟便请亲朋知己前去观赏,他也接到了请帖,便邀苏倾城一道前去。
常威也接到了沈舟的帖子,不过邀请他的地方名流多了,一一应酬还不得忙死,便随手把请帖扔到了一边。
可听粱克成的话,常威心中却蓦地一动,沈舟这个江南有名的大盐商,应该在帮金戈会卖私盐的吧。
“沈大老爷不是又想收门票钱吧。”
卖官盐没有多少利润,私盐屡被查禁,想来沈舟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租细园,又是霁月斋的开业典礼,又是花会了。
“那可是宋三娘的主意。”
粱克成淡然一笑,只是眼中却陡然射出一道挑衅的光芒,目光里甚至有一丝得意。
哦?常威微微一怔,这厮是有心和我别苗头?
“三娘是个鬼才。”常威随口应道,心里却在盘算着苏倾城的未来,粱克成极有可能是利用她,想到她日后可能的追悔莫及,常威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五天之后,常威带着唐书雪、颜如玉、羽飘翎出发,卫所虽然不禁妇孺,可大军一旦出征,妇孺则被严禁私自携带。
不过,上一次三女就参与了对倭寇作战,颜如玉更是有将军名号的女伯爵,士兵们并不意外。
到松江府后,三人换上戎装,三女贴身穿着宝悦坊特别精制的鳄鱼皮罩甲,既薄且韧,又暖又遮风,外面则罩着宝悦坊特制的雪狼皮战袄,足蹬水牛皮靴,精钢的头盔、护心、腕肘。斩马刀则是谦字房老板何定谦亲手打造的,怀间更是揣着两支镇江制造局,精心打造的短火铳,每人一身装备超过五千两银子。
天黑之前,三人终于赶到了设在距松江府二十余里的佘山临时军营。事前傅舟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常威务必准时报到,看偌大的军营里鸦雀无声,门外站岗的军士如狼似虎,常威知道一旦迟到的话,治军极其严格的傅舟子或许会无视自己国公爷的头衔,真就要以军法行事了。
“秦国公,颜将军……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傅舟子见常威到来,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拉着他的手,指着大帐里围坐在大地图旁的六人道。
“这位是海宁卫副千户胡正胡大人,这是金山卫百户曾亮曾大人,这是……”
“末将金山前卫百户吴思远参见国公大人,破虏将军!”
没等傅舟子指到,吴思远已然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只是他眼中炽热如火,显然有些不对付。
“秦国公是苏州人,吴百户也是苏州人,两位日后定能合作愉快。”
傅舟子假装没看见,打着圆场道,又把另三位百户张禄、齐川、鲁中介绍给常威,然后再次郑重指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此番我剿倭营的督军、秦国公、锦衣卫都指挥使、当朝三孤、后军都督……钦差江南提督常威常无畏大人。”
互道久仰之后,傅舟子道:“无畏,我们正在研究南京及浙闽二省各卫所汇集上来的情报,你和颜夫人二位是扬国威于域外的名将,也该给我们出出主意,参谋参谋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军事会议,大帐里的气氛还算轻松。
傅舟子指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道:“冲田的活动范围虽广,北到崇明,南到泉州,都曾发现他的踪迹,不过依目前情报推断,他的基地不外乎两地,不是在温州府的玉环岛一带,就是在松江府大七小七岛一带。这个倭寇集团人数估计不足三百人,大小舰船有十余艘,主力战舰是一艘铁甲舰,据说前次被我水师击成重伤,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众将都松了口气,金山卫的曾亮是水军出身,闻言更是喜出望外,捻着胡须笑道:“奶奶的,这就叫螃蟹没了大鳌,乌贼断了触手哪,倭寇伤了爪牙,对我军可是大大的有利!”
此番征剿冲田,动用了金山卫的大明水军六艘‘苍山铁’战船,但苍山铁的性能远不如倭寇的铁甲舰,故而当初剿讨冲田的方略也是以陆战为主,此番听冲田的主力战舰受损,曾亮不由得雄心再起。
“冲田尚有十余艘倭式战舰,不可小觑。”傅舟子提醒了一句,接着道:“宗设虽在我大明近海岛屿建有基地,可这些岛屿物产都很匮乏,补给困难,加之他大量的收入都来自于东南沿海珠宝香料的海上走私,故而需要频繁地登陆贸易,其走私的货物虽然多是在海上与沿海富豪完成交易,但补给与修缮船只则大多需要停靠沿海港口码头,一小部分走私的货物也是在这时候与内陆下家完成交易的,我们的目标就是利用他们停靠码头的机会,一举将其消灭!”
“若真能将他们吸引到岸上,一千二对不足三百,不把这群兔崽子杀得一个不留,我们都该抹脖子上吊了!”
见鲁中的手在脖子上一抹,众人都笑了起来,曾亮问道:“可浙闽海岸线一千余里长,我们怎么知道冲田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靠岸呢?!”
“浙闽两省已加强了海禁,并对拥有海上船队的松江沈家、苏州黄家、太仓顾家、余姚谢家、宁海李家等沿海二十三家大富豪加强了监控,严禁他们的船队出海,迫使冲田将交易改在陆路进行。我已请南京及浙闽两省重点监督松江府南汇嘴,宁波府余姚、定海、象山、六横岛和泉州府晋江、惠安几处平素冲田出没较多的港口,估计很快就会有情报传来。”
“将军所言极是,只是逼冲田上岸,不若主动设圈套吸引他上岸为佳,末将倒有一计。”吴思明深思了一会儿,突然道。
见吴思明的眼光闪过一丝冷电,常威心中竟隐约有些不安,果然听他道:“冲田作乱,说白了只为逐利,若是有一大票的生意勾引着他,不怕他不上钩。”
他目光落在了常威身上,笑道:“秦国公是江东商界的名人,镇江机器局那是天下最赚钱的买卖,原本这种生意自然不会和倭寇打交道,只是最近倭寇的铁甲舰坏了,这却让末将的计策有了根本。大家都知道机器局的蒸汽机有多么神奇吧?”
众人皆点头,曾亮抖着山羊胡笑道:“说书的都把它编成段子满大街地唱了,谁不知道?!连我那个大门不出的黄脸婆子都去镇江看过工厂呢,回来可把她乐坏了,说秦国公真乃神人天降啊。”
“秦国公才华盖世这自不必说,不过,下官有句冒犯的话,国公爷您别介意,去年沈家出了那档子事情后,市井中可是有不少人认定沈家和镇江机器局有走私的嫌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