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已毕,桓温招呼谢安等人入座饮酒。酒席丰盛之极,桓温也甚为热情,座上频频举杯,气氛甚为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桓温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缓步来到谢安座前。
“今日安石前来相见,老夫心中很是高兴。有人告诉我,安石不会来新亭见我。但事实却是,安石来了。安石,还记得当年你我共事之事的时光么?你我当初时常宴饮,何等欢愉?虽过经年,但忽忽便如昨日一般。老夫时常怀念彼时情形。”桓温呵呵笑道。
谢安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大司马,安石当然记得。想当初安石离开京城为官,便是在大司马帐下担任军中司马一职。现在想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日情形,犹在眼前。我记得,安石离开建康去荆州的时候,便是新亭,便是在此处,朝中百官为我送行。当真历历在目啊。”
桓温抚须笑道:“是啊。当年安石不肯出来为官,急坏了天下人。后来老夫发出邀请,安石便来我帐下为官了,当真是给足了老夫面子。安石在老夫帐下虽然只做了一年的司马,但你我之间的情谊,我想超过了许多交往数十年之人吧?安石,你实在话说说,老夫待你如何?”
谢安笑道:“大司马待我赤诚,安石铭记于心。安石为人懒散懈怠,为官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履职。事务也屡有差池。大司马都能容忍相待。安石后来听人说,大司马本是个性急之人,但每次为了等待安石行事,都耐心之极,从无抱怨,让安石感激不已。”
桓温呵呵笑道:“那都是因为老夫对安石器重敬重之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比男女相悦,老夫看安石就像看到世上最美的女子。甘心情愿的容忍安石的一切懈怠和拖延,并不以为是缺点,反而乐在其中呢。”
座上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桓冲笑道:“原来阿兄和谢公之间倒还有这番笃厚情义呢。”
谢安呵呵大笑起来,举杯道:“是啊,大司马当年对安石确实是无话可说。安石甚为感激大司马当初的看重和宽宏。安石借花献佛,敬大司马一杯,以示谢意。”
桓温笑着点头,两人喝了酒。
“哎!安石后来因家中变故而离开老夫,老夫心中深以为憾。但老夫也知道,安石之才,岂能屈居于老夫帐下。老夫便也没有阻拦。现在想来,或许老夫当初该自私一些,该留住安石的。那样的话,老夫之后的行事,怕是要顺利的多。”桓温放下酒盅,擦着胡须上的酒水沉声说道。
谢安微笑道:“大司马言重了。当初是我五弟病故,安石不得不离开大司马回家治丧礼。此乃人伦之礼,大司马怎会阻拦?况当年大司马伐姚襄建功,正声望高隆之时,并无不顺。安石其实没有什么能力,就算留在大司马身边,怕也不会有什么裨益。”
桓温微笑道:“安石自谦了。当年有你在我身边,老夫才能行事心中有底,不至有亏。况且,就算没有什么裨益,起码也不至于有什么损害吧?安石只是不肯留在老夫身边罢了。老夫心里明白的。”
谢安忙道:“大司马言重了,安石岂有此意。”
桓温呵呵而笑,举杯道:“不说了,喝酒,喝酒,再喝一杯。”
谢安举杯,两人再饮一杯。
“哎,时光如梭,回忆当初之事,竟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安石刚过四十,老夫也还五十岁不到。老夫记得,当时安石发髻乌黑,面如冠玉,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如今,安石也已经发髻斑白,面容苍老了。老夫就不用说了,当初黑发多白发少,身子还算健壮。如今是白发苍苍,齿危发秃,每日三遗矢矣。老了,安石,你我都老了。”
桓温看着谢安忽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之前还说自己老当益壮,现在却又慨叹自己发秃齿危了。
谢安微笑道:“生老病死,草木枯荣,此乃自然之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桓温微微点头,忽然手持木箸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起来。然后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唱道: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座上众人尽皆静默,心中各有所感。
桓温唱罢,自嘲笑道:“安石,叫你笑话了。老夫恐是醉了。今日见到你,格外生出些感慨来。想起些过去之事。”
谢安微笑道:“大司马真性情之人。大司马是想起了当初北伐之时,路过金城,看到当初种下的柳树发出感慨之事是么?”
桓温点头道:“是。当年北伐路过金城。见到当年我为琅琊内史之时植下绿柳。当年植柳只是芊芊幼枝,再路过时已经是参天之树,有的甚至已经枯死了。故生‘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