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傍晚,大姐林雨才回到府中,徐清沐见着林雨的那一刻,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却无从说起。倒是那林雨,牵着徐清沐的手问前问后,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一般,说个不停。
徐清沐小时后在家中,有些没人疼,倒是这大姐林雨,往往会照顾一二。加之年纪又与林震北相仿,一来二去,感情总归比旁人要亲近一些,当下,林雨拉着徐清沐明知故问道:“如今前来伏牛镇,所为何事,莫非,就是想着姐姐,前来探望一番?”
徐清沐有些羞赧,被大姐这么一拉,倒是有了些生涩:“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寻找爹娘一事。”
林雨倒是点点头:“听说了,那徐衍王原来是你的亲生父亲。”
徐清沐看着林雨:“大姐,我想问问,来了这么久,怎么没有看到林老爷?”徐清沐倒是没有急着前去寻找那芦三寸所说的、已经逃至伏牛镇的徐衍王和曹皇后,一来如果父母皆已到达伏牛镇,连管家都不知晓,想必也是隐藏了起来;二是如果自己大张旗鼓的前去寻找,倒是有些暴露的危险。
林雨眼中有些伤感,不过依旧笑着说道:“爹前去了外地,访一访朋友去了。”
徐清沐点点头,继续开口道:“那剑气阁的小娘,也一同前往了吗?怎么如今过来了半天,也不见小娘前来?”
林雨喊了声:“管家,抓紧上饭菜,徐清沐回来了要好好招待!”转移了话题之后,便笑着拉住徐清沐:“好啦好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不陪姐姐喝上两口,如何说得过去?走走走,今儿个不醉不回!”
转身又看见徐清沐身后的几人:“这是?”
徐清沐一一作了介绍,当说道身边的徐陌上时,这孩子心思活络,以为林雨又是徐清沐哪个相好,嘴甜的喊了声“娘”,虽然徐清沐阻止的比较及时,可还是让林雨听了个清楚。
“你叫我啥?”
“娘啊,这是我爹,跟我爹这么亲密,而且长得还好看,肯定是我娘了!”徐陌上想起这林雨拉着徐清沐的手,极为亲密。
“哈哈,这孩子嘴真甜!”便带着这群人前往饭堂,林雨眼中生喜,拉着徐陌上的胳膊:“来,跟姨说说,这小嘴,是跟谁学的?怎么跟抹了蜜似的?”
徐陌上一脸乖巧:“我爹教的,我爹说,好看的女人都不撒谎的!”
林雨的眼中,有笑容荡漾。
徐清沐伸手在徐陌上的头上重重弹了一下,小家伙吃痛,抱着头猫着腰,一溜烟跑到人群前面:“爹你偏心,七上这么说你都不打!”
红衣小姑娘一巴掌拍了过去:“那你说我撒谎?是我不够漂亮喽?!”
一时间人群气氛有些欢乐。
吃完了晚饭,徐清沐开口问道:“林雨大姐,最近伏牛镇是否有外乡人前来?”徐清沐还是有些不死心,想通过旁敲侧击,打听一番。
林雨摇头:“并没有,这镇子从你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进来了。”林雪回忆道。突然,林雨再次开口:“对了徐清沐,那老黄牛和黄狗都已经......”
徐清沐有些黯然,神情低落:“我都知道了,林雨姐。”
那条黄狗与老黄牛,几乎陪伴了徐清沐整个童年,补全了空缺的温情,也在无数个极为寒冷的夜晚,提供了活下去的温度:“大姐,他们都葬在了哪儿?还是说已经被......”
在伏牛镇,动物死后,也难逃被人类分食的悲惨下场。倒不是人类有些绝情,而是这些承载了一个人无数记忆的生命,再另一个人眼中,那点毫无价值的记忆里,不如端上餐桌的一盘肉罢了。
这便是人类独有的情感羁绊了。
林雨摇摇头:“并没有,都被我葬在了你原来常去的那个村头的柳树下。”
徐清沐点头表示感激,随后一个人独自走了出去。这月夜,倒是显得有些凄凉。
月黑风高,杀人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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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阁。
“爹,那徐清沐听说已经回到了伏牛镇,我们杀了那林老爷的事......”剑气阁正屋前,一老一少对坐,桌面上茶三盏。
司徒穹悠悠的喝口茶,声音有些轻柔与不屑:“先不说他会不会为这林老头报仇,就算是要报仇,一个断了登仙桥,注定到不了后三境的废物,能耐我何?再说,有那勾巨送与我们的那枚铜钱在,任凭他徐清沐找了那个十三境的剑修,也不惧怕!”
那枚长了铜绿、缺了半块铜钱。
司徒静已经出落得更加水灵,尤其是那对傲然的心头好,果真是那琵琶半遮面:“可是爹,我听说这徐清沐很是了得,而且他身边站着的那人,可是曾经戮神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三人之一!”怎么能不担心?从一开始伏牛镇的算计,就摆明了与你徐清沐为敌,如今又杀了那林老爷,这个仇,徐清沐一旦认真起来,可就是生死之敌了。
“再说了,原先还有个太子的身份,如今徐衍王成了丧家犬,我们还担心个什么?要不是看在那傅仙升还能出手帮助他这么几次,岂能容忍他活到现在?”司徒穹有些满不在意,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如今少了这太子的头衔,这徐清沐,还当真就是一个散修剑修罢了。
不足为惧。
“对了,上次那梨兰宫许昆提亲的事,你怎么看?”司徒穹是有些意向的,如果与这梨兰宫结了一份香火缘,倒是在江湖地位的巩固上,多了份十足的保障。
“爹!”司徒静有些羞赧,看着司徒穹有些不满,只是两颊,已有些腮红。
“好好好,爹不说,不说。呵呵,真是长大了,这点心思呦,倒是像你娘亲。”司徒穹笑着喝了口茶,显得怡然自得。这辈子勤勤恳恳,倒是将剑气阁经营的有声有色,一不进庙堂权术,二不落江湖人言,此生,妙矣。
可突然,这个上一秒还在悠闲自得的司徒穹,下一秒脸色巨变:“谁人破坏我大阵?!”
司徒穹拔地而起,真当我剑气阁的大阵,任何猫狗都可以随意践踏两脚?
只一瞬间,司徒穹就临空而立,看着脸上蒙住一块黑布的破阵人,司徒穹有些诧异,因为从此人身上,并未感受到任何气息,仿佛对面的人,就是一个普通人。
可普通人,怎么可能凌空而立?
司徒穹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抬手道:“不知阁下是谁,我剑气阁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我剑气阁护山大阵出手?”
那人嗓音浑厚,犹如年过半百的武夫,声音气势十足:“你可是司徒穹?”
司徒穹并未推脱:“正是。”犹豫了会,这个司徒穹还是开口道:“我想,这其中是不是与阁下有什么误会?”
“哼!”那人冷哼一声,一道剑气劈在司徒穹面前的护山大阵上,黑夜中闪烁着涟涟光晕:“没有误会,只是听闻剑气阁护山大阵极为坚固,便想着前来试上一试!”说罢,再次一道剑气飞掠,护山大阵又接连摇晃几下。
司徒穹有些愤怒,这人如此不讲理?
说罢,也不再耐着性子,翻手间拔出佩剑,一脚跺下,猛然升空,对着那浑身罩在黑袍下的人,一剑斩去。
黑夜中,剑气肆意。
徐清沐并没有用轻衍十二剑剑招,也没有用那水柔剑法。这两招都太过明显,很容易让人猜出身份。看着已经攻杀过来的司徒穹,徐清沐猛然出剑,一条白龙腾空而起,在黑夜中闪烁着白光,伴随着阵阵龙吟,向着那司徒穹攻杀过去。
司徒穹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够坐在这剑气阁阁主之位数十年,当真没有一点底气?当下,一剑出,黑夜光芒四射。对着那头三十丈白龙绞杀而去。
只是近身的一瞬间,便被撞了回来,司徒穹心下大震,自己好歹也是十三境剑修,这人究竟有多强,一招便退回了自己的一剑。
徐清沐往前一步,那把虚无翻手间握于手中,对着被白龙击退的司徒穹,再度出手。一记凌空劈斩紧随而去。虽然只是平淡的随手一砍,可那剑气丝毫不若于轻衍剑诀,毕竟有了龙气的加持,威力极大。
疲于挡住剑气的司徒穹彻底慌了神,猛然退回大阵内,一身冷汗迭出。
“阁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迫害我剑气阁?”在阵内悬空而立的司徒穹,看着外面一身黑衣的陌生人,声音有些颤抖。
太强了纵使自己已经十三境,可在他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徐清沐并未吭声,而是又随手一道剑气,令人奇怪的是当徐清沐握住虚无劈砍出剑气时,那看起来无坚不摧的护山大阵,如同虚设一般,丝毫拦不住那隐约透明的剑气。司徒穹心中大惊,若是这剑气劈中了阁内一众子弟,那造成的伤亡,不可估量。
当下,这剑气阁阁主倒是有几分气魄,猛然仗剑于身前,毅然决然挡在了那剑气前,一身黑红长袍直接被炸裂,半截手臂垂落,有鲜血滴落。
“爹!”司徒静一个闪身,直接立于司徒穹身前,看着有些凄惨的父亲,那娇人看着徐清沐的眼神中,有怒火闪动:“你究竟是谁?!是要对我剑气阁赶尽杀绝吗?!”
司徒静的声音传来,有悲愤含在其中,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如此对待他们剑气阁?
难道......是他?!
不可能,正如父亲所说的,在与徐培天道之战时,不过是十境而已,这才仅仅过了几个月,怎么可能有如此恐怖之威?而且,从他的剑和剑气来看,也不像是那徐清沐本人。可最近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势力与个人,与他们剑气阁结仇结怨啊?
徐清沐看着受伤的司徒穹和展开臂膀,挡在他身前的司徒静,开了口:“几年前,你们杀害林家林老爷的事情,是否还记得?”
果然!
司徒静全身剧震,真的是他!
“你是......你是徐清沐?我知道,一定是你,也只有你,才会为了林老爷报仇!”司徒静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对着阵外那黑衣人歇斯底里,她想不通,为何当初在她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如今再看他们时,自己竟然成了蝼蚁。
徐清沐不再掩饰声音,开口道:“不错,正是我。”
又看了一眼眼中流露绝望的司徒穹,再次开口:“当年是谁杀了林老爷,交出来,此事我不再追究。另外,我要你剑气阁阁主,亲自披麻戴孝,前往林老爷的墓前,守孝三日!”
徐清沐的声音有些冰冷,仿佛有刺骨寒意,穿透人心。
司徒静面如死灰,她知道,如今剑气阁内,再无一人可以挡住眼前这少年一剑。背后的司徒穹也同样绝望至极,他万万没想到,从不会被自己视为威胁的一人,如今能够强大至此,言语之间,便可取了自己的性命。当即,拖着受伤流血不止的身体:“如果我做到,可否放过剑气阁一马,我司徒穹一人做事一人当,静儿,她是无辜的!”
徐清沐并未开口,只是冷冷的看着大阵内的父女。
司徒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女儿司徒静已经与那梨兰宫玄道弟子许昆,定下了终身,请你看在梨兰宫的面子,放过静儿一次。至于你说的,亲自披麻戴孝,为那林老爷守灵三日......只要你肯放过我剑气阁,我......我做!”
徐清沐收回虚无剑,声音清冷:“明天,林老爷坟前不见你,此后,江湖没有剑气阁!”
说罢,踏步而去,消失在黑夜中。
司徒穹仿佛松了口气,落回地面后直接一口鲜血喷出,气急攻心下,险些晕厥过去。
“爹!爹你没事吧?”司徒静看着面前的剑气阁个主,心中极为急切:“阁内大夫呢?快请李大夫来!”接着用手绢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声音如泣:“爹......”
“爹没事......”司徒穹看着眼前的女儿,自从她娘亲去世后,这个阁主倒是并没有再次婚娶,而是一直独自一个人,将唯一的女儿抚养长大:“静儿,对不起,是爹没用,是爹能力不够......”
话还没说完,又是两声剧烈的咳嗽,口中鲜血吐出,极为惨烈。
“爹,不怪你,不怪你......”司徒静的心中,连复仇的念头都生不起,那个少年,那个曾经连自己魅术,都抵挡不了的泥腿子,如今,自己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不过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司徒静开口说道:“爹,我们不是有那枚铜钱,为何不......”
司徒穹伸出虚弱且满是鲜血的手臂,放在嘴边噤了声:“嘘......”
随后又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那枚铜钱,爹要当做嫁妆,给那梨兰宫,以保全你未来的地位,我想,那枚翻书人留下来的金精钱,这世间还没有谁,可以弃之不顾!”
“但是爹你......”
这位有些苍老的剑气阁阁主,伸手抚摸了下眼前的司徒静,像是舍不得一般:“放心吧,不就守灵三日吗,爹能忍的......”
司徒静眼泪不止,早知如此,当初绝对不会以此行事。
可世间,谁言后悔?
......
徐清沐返回伏牛镇时,已经是半夜。少年并没有立马前去林府,而是去了趟那林家的墓地,果然在旁边,看到了林老爷的墓碑。徐清沐翻手拿出了杏花酒,给地上倒了点,又用脚抚平:“林老爷,徐清沐来看你了......”
一些小时候的回忆,如潮水涌来。徐清沐知道,那林老爷虽然对自己严格,却还是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这位林老爷,他早就死在了那雪地了。
“以前总觉得,要是你能我好一点,就好了。春节的时候总是期盼着,要是能邀请我进去,就好了。总是再想,既然你救了我,那应该对我很好才对,应该视如己出才对......可后来,拿了剑,习了武,才看了这山河,经历了人事,才知道,即使林老爷你当初都做了这般,估计我还是会不满足,会贪心......”
徐清沐喝口酒,眼睛有些微红:“人心总是这般,不足蛇吞象,林老爷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真的挺好了......”
徐清沐心里清楚,那林老爷之所以会被剑气阁的丫鬟加害,估计多数跟自己有关。那日在房间里没学完的“林雪”二字,估计就让那小妾查了觉,至于后面又发生什么,不用说,徐清沐也猜出了一二。如今,自己去了那剑气阁,也算给林老爷报了仇。
半晌,徐清沐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那壶杏花酒,徐清沐也没有带走,而是留在了林老爷的坟前,少年依稀记得,这林老爷,是有些抠门的。
抠就抠吧。
......
回到住处时,徐陌上和红衣小姑娘如玉,两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徐清沐看着徐陌上一天天长大,有了自己的朋友,打心眼里高兴,少年似乎理解了,当初老乞丐,为何会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看着自己,微笑。
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是因为美好啊!只有真正付出过情感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微笑浮于心头,万般烦恼如烟,至少暂时的,烟消云散了。
白祈和七上已经睡下,那七上依旧有着流口水的习惯,咂嘴的时候,像极了口馋的老黄狗。
那只七八岁,有些坡脚的老黄狗。
徐清沐静静的躺在床上,这一切仿佛昨天,皆历历在目。儿时的记忆,像是潮水般,即便自己不努力去回想,也依旧会触景生情。
少年心思,细如牛毛。
闭眼,在脑中想着一些或微笑、或皱眉、或遗憾、或苦恼的事情,唯独没有后悔二字。
......
第二天一早,北面那家向来早起的务农婶子,就大声在伏牛镇中,边奔跑,便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有好事者牙都没刷,揉着惺忪的睡眼,就拦住了那位婶子:“驴蛋他娘,一大早的吵吵什么呢,什么死啦?”
“林家坟那边......那边死了人......”说完,似乎怕别人抢了她的第一手新闻,继续向前跑去,边跑便吆喝,那厚重的嗓门,真个伏牛镇,都在喊叫声中,起了身。
徐清沐自然而然听了明白,不过他有些好奇,谁死了?
不过还是梳洗完毕,前往那林家坟地。周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了个满,徐清沐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才看清那儿躺着的两人:一个女婢脖颈直接被捏断,跪伏在林老爷的坟前;另一个站着,一柄长剑自胸口透体而出,身死而人不倒。
有胆大的向前凑了凑,突然惊了声:“是林老爷新娶的小妾!”
周围人瞬间退后,都有些惊惧:莫非,是那林老爷索命来了?
伏牛镇上的村民大多不知道,这林老爷到底是如何身死的,只是在下葬的那天有所传言,说是林老爷那小妾,私偷了人,合伙下药,害死了那林老爷。
想来,那个被剑贯穿胸膛的男人,就是小妾偷人的汉子了!
有胆大的婆娘偷偷打量了那站着而死的男人几眼,心下有些叹气,觉得真不值,眼前的小妾,似乎还没有自己好看。女人嘛,海底针不是白叫的。而一众男人倒是有些冷静,一边疏散众人往后退,一边等待着林家的大姐林雨到来。
徐清沐心底有些震惊,没想到,这剑气阁阁主,竟然选择这种方式,来偿还了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