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震海头上戴了顶破帽头,穿着那身破棉袄,不结扣,只在腰上缠了几道葛子,烟袋荷包掖在怀里。赵万程蹲在他的身旁,左手抓住篓子把,右手往里拣石头。
他两眼望着这块菜园,看着这细细的泥沙组成的土地,不免又想起了宋如石。数十年来,他们象亲兄弟1般,在龙窝铺这块土地上,餐风饮露,同舟共济,挣扎、冲撞、搏斗,度过了6十多个年头。
就说面前的这块菜园地吧,这本是块粗沙地,荒草滩,赵万程和宋如石从“毒蝎子”手里租过来后,白天黑夜不闲着,挑沟压土,勤水厚肥地浇灌、侍弄,把块菜园养肥了,种上什么长什么。
他们冒着春寒种上的黄瓜,在寒风呼啸的早晨,就迎着阳光钻出两片肥厚的芽瓣。
进入阳春3月,瓜蔓顶着丝绒般的嫩须,擎着绿茸茸的叶子,朝着1个方向舒展。
来到初夏,像是听着号令1样,1齐开了黄花,1条条嫩绿的黄瓜坐住了。
再1停,黄瓜满身突起嫩刺,发出清鲜的气息。
秋天,他们种的大白菜,个大心实,站上个大人也擎得住。想到这里,赵万程浑身打了个冷战!这么1个硬闯闯的老人,如今却不动了,停止呼吸了……
他死得那么惨,那么突然哪!好狠毒的地主哇!
栽赃诬陷,杀人害命,1个活生生的人,被他们1刀砍在老寨峰上的大石头脚下。这活生生的血的现实,使人悲痛,使人激愤,也使人深思——什么时候,这个不平的世道,能翻个个、倒过来啊!
赵万程盼着这1天,宋震海盼着这1天,龙窝铺的受苦受难的人,盼着这1天,普天下的劳苦大众也盼着这1天哪!
两人拣了1会小石头,都想打破这沉寂、凝固的局面,但都也提不出话头来。
又停了1刻,宋震海问道:“咱今年打谱种些什么菜?”
“还种吗?”赵万程用商量的口吻说,“还种它干什么!别种啦!”
宋震海微微有些吃惊,问:“怎么啦?”
赵万程停下来,掏出烟袋来吸烟。他先把烟袋插到荷包里,用手轻轻往铜烟锅里搓烟末,然后拿起火石,撕开火绒,不紧不慢地打着火,点着烟,1口1口抽起来。
他吐着烟,双目注视着远方,这才沉重地说:“这样的时势,还种什么菜!日本鬼子眼看打过来了,汉奸走狗横行霸道,野猪野狗太多了,种上菜还不够他们糟塌的呢!”他搐搐烟,又补充1句,“那些吃人的豺狼,买菜不花钱,还要打你1顿,骂你1阵,咱可不能给它们那个方便!”
宋震海点点头,又问:“那种点什么?”
“栽地瓜吧!”赵万程说,“长点地瓜,还能帮辅着糊糊口。再说,地瓜长在地下,野兽们要糟塌也得费点事!”
他们说着话的当儿,从菜园外面的道上从从容容走过1个人来。
3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黑黝黝的脸,挑了1副铜锅担子。
他漫不经心地来到小菜园屋旁,略略1停,便从远处大大方方招呼道:“大伯,有水吧?我渴了,想找口水喝喝。”
赵万程种的这块菜园地,正冲着1条东西大道。5冬6夏,来往的行人常到这里喝水。
夏秋,辘不离井,喝水的人走进园来,自己挽上半斗水来,“咕嘟咕嘟”喝1顿,说两句热肠话,就走了。也有的坐下来,互相让着抽袋烟,山南海北扯1气,再走。
冬春,井上没了辘舻,便径直到他小菜园屋里喝,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赵万程抬头看看是个生人,便指指小屋里面说:“好东西没有,凉水缺不着,你自己进屋喝吧!”
那个铜锅的没迈步,仍站在那里,宋震海扬扬手说:“自己进去喝吧!这屋里穷得连个老鼠屎也没有,不用怕不放心。”
那人笑笑,进到屋里,喝完了水,抹着嘴走出来,和他们两个啦起家常来了。
他扫了1眼园里园外,问:“大伯,怎么韭菜畦子也没夹风墙?”
赵万程摇摇头,冷淡地说:“咳,穷忙活那些干啥!忙活来忙活去,长出点鲜嫩非菜来,还不是喂到驴肚子了?不如不长利索!”
那人望着赵万程这张久经风霜的脸庞,点着头,问:“日子不好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