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赵黍点头道:“徐某早年受伤,不得已要遁入洞府闭关清修。日前感应到有外人侵扰洞门,本不想理会,孰料那洪尚武破门强闯,扰人清静。徐某无可奈何,只得现身因应。恰逢钱道友出手相助,若非有他,恐怕徐某尚未出关便要遭洪尚武毒手了。”
一旁钱少白强撑笑意,关世平点头道:“洪尚武啸聚山林,为祸周遭郡县,本该早早伏法。奈何祖江大洪后道路断绝,朝廷官军未能及时扫平匪患,却是劳烦怀玉真人出手。我等代本地百姓再次谢过怀玉真人了。”
“徐某不过随性而为,关将军言重了。”赵黍摆手说。
“还未请教怀玉真人仙乡何处?日后也好奉礼拜谢。”关世平连忙说:“我有熊国对能人异士一向厚礼优待,以怀玉真人的高深修为,可得锦囊鱼符,受朝廷供奉。”
“徐某是玄圃堂门人,可惜宗门流散、道场沦陷,如今不过一介流落江湖的散修罢了。”赵黍说。
“玄圃堂?”关世平望向钱少白,用目光示意解惑。
钱少白知晓赵黍有心隐藏身份,于是说:“我记得玄圃堂是位于华胥国的宗门,数十年前遭妖邪围攻,灵台墟道场因此沦陷。后来崇玄馆出手驱逐妖邪,也顺势把道场占为己有。”
赵黍摇头叹息:“唉,崇玄馆势大,徐某曾几次索讨道场不成,反被他们所伤。徐某愧对祖师,不得已只能逃国离乡。”
“崇玄馆?”关世平问道:“难道怀玉真人还不清楚如今天下局势?”
“天下局势?”赵黍故作不解,还偷瞧了钱少白一眼:“徐某不过山野之人,为养伤闭关十余年,对天下事可谓一无所知,还请关将军见谅。”
关世平面露喜色:“十年前华胥国东胜都突生剧变,崇玄馆一门上下尽皆覆灭了!”
“竟有此事?”赵黍起身惊呼。
钱少白见赵黍如此作态,便明白他不愿以过去身份行走,自己若是点破他的真实身份,搞不好转眼就要被杀。
当他想起赵黍与洪尚武斗法的场面,以及自己与关世平当初几乎一个照面就败给对方,钱少白心中便提不起半点勇气。
“如今华胥国可谓分崩离析、内忧不绝。”关世平连连进言:“赤云都自苍梧岭起兵,几乎占据了华胥国半壁江山。而在朝中,大司马罗翼权势滔天,传闻已怀废立之意!怀玉真人若想夺回宗门道场,不必再对上崇玄馆了。”
赵黍摇头叹息:“照关将军所言,如今华胥国战火纷飞、兵燹连绵,实非清静之地,徐某孤身一人,夺回道场又有何用?”
关世平听钱少白转述,早就了解到徐怀玉此人的本领,这等当世高人合该好好结交,如果能够拉拢到军中效力,不仅能协助荡平匪患叛军,说不定日后开疆拓土也仰赖此人。
“怀玉真人此言差矣。”关世平言道:“我们有熊国一向敬重仙家,各宗门只要遵守朝廷法令,便可长保传承不绝。不像那华胥国,放任梁韬侵害宗门、夺占道场。”
“关将军此言何意?”赵黍问。
“在下觉得,华胥国气数将尽,怀玉真人不妨暂留有熊国,来日协助朝廷大军荡平东土,怀玉真人便可顺理成章拿回道场,重开宗门,广收门徒。”
如果赵黍真是一介江湖散修,这个提议可谓十分丰厚。毕竟赵黍眼下算是无家无国之人,他要是现身华胥国,想杀他的人不知凡几。然而即便如此,赵黍也不愿意协助有熊国征讨华胥,
“关将军好意,徐某心领了。”赵黍言道:“岁月迁延,徐某早已心灰意冷。凡事皆有兴衰,有些事强求不来。”
关世平未达目的,只得再次拿目光示意钱少白。可钱少白知晓内情,明白有些事根本劝不来。
“怀玉真人贵生好静,想来是不愿意妄动干戈。”钱少白说这话时自己都不太信:“只是如今天下纷乱、灾祸四起,若不能平定乱象,只怕也难有清修之地。怀玉真人不正是被洪尚武那等宵小惊扰洞府么?”
赵黍回头盯着钱少白,语气凝重问:“钱道友有心平定天下纷乱么?”
钱少白不敢直视对方,略显畏缩地回答:“平定天下这种事,又岂是我一人能够做到?天下事,天下人定,我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赵黍听到这话,沉默许久,当初他便是觉得,未来开创人间道国之后,无边法力在手,就能平定天下纷争乱象。如今回头反省,这种想法实在是一厢情愿。
天下太平、纷争不再的弘愿,哪里是开创人间道国后便理所当然会实现的?老师张端景便曾言,人间道国并无切实根基,乃是虚妄之谈。
赵黍广布坛场,让梁韬能够策动一方天地气数,这与人间道国能否开创,未来天下能否安定,并无必然关联。
倒不如说,赵黍和梁韬都将成败胜负都赌在了能否飞升证道上,一旦失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这种颠倒错乱,从一开始就注定赵黍和梁韬走在了错路之上,而且是错得毫不自知。
“天下事,天下人定……说得好,说得好啊!”赵黍深深点头,他大受启发,问道:“这句话是钱道友自行领悟的么?”
钱少白摇头:“是我上景宗掌门之语。”
之前在天城山清修时,钱少白曾有幸随侍掌门含元子一段时日,偶尔听闻他与四仙公谈论东胜都剧变一事。
期间论及梁韬、赵黍,四仙公各抒己见——玄图公认为梁赵二人丧心病狂、祸乱苍生;夏黄公觉得他们术法高深,有值得参悟之处;方圆子则感叹赵黍精通科仪法事却不能为有熊国所用;夷真子干脆将梁赵当成敌人,他们死了便是幸事。
含元子对此皆不置可否,只是说了“天下事,天下人定”这话。
钱少白后来想了许久,觉得掌门的话颇具深意,但自己一时之间未能完全领会,眼下跟赵黍所说的,也不过是卖弄唇舌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话似乎令赵黍大受感触,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如今我算是明白,何为一言点化之恩了。”赵黍眉宇舒缓,轻声浅笑,言道:“钱道友,征讨别国之事,我实无心相助。不过你既然有心平定这世间纷乱,那就从眼前下手。你们不是还要扫荡附近的贼寇妖邪么?徐某可以帮你们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