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窃笑,借口与松江府加强协调对付冲田而派你去松江本就是我的主意,否则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怎么能分身去做别的事情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欧正诚有些无奈道:“因为楚三爷去了泉州练兵,同盟已经安排梁副总管暂时接替他来负责苏常的事务,顺便与你接头联系。”
常威顿时吃了一闷棍,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了,原本是想欧正诚走后,自然是坐镇苏州的楚同和与自己联系,他性情粗豪,又迷恋庄青烟的美色,眼下江南江北暂时歇战,若是再把常威要亲自征讨冲田的消息告诉他,他打扰‘王炯’的机会就很少了,蒙混过关自是相对容易的多。可换成了精明过人的粱克成,万一被他看出了破绽……
“梁副总管少年英发,到哪儿都吸引一大群人的目光,可别让人顺藤摸瓜注意到我来了,听说苏堂主最是谨慎,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呢?”
常威假意发着牢骚,却是想让欧正诚把这层意思传给他们在同盟的顶头上司尺素堂堂主苏秋,果然见他点点头说也正有此担忧,把同盟新的暗语交待后,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粱克成就重返凤来仪,让常威惊喜的是,他的随行里有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常威急切想见一面的李岐山!
“看来同盟不乏人才,我能想到的,它也想到了。”常威感叹道,站在凤来仪楼的密室里向下望去,正门口处,粱克成吩咐了部下几句,便径直朝楼这边走来,而李岐山则指挥着众人把马匹行李分头拉到马厩和秋山别院去。
“同盟在凤来仪的驻守就是苏常的主将,与驻守在宜兴的侯飞的地位可谓同样尊崇,粱克成这个公子爷,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同盟信任如斯呢,只凭身份吗?”方环儿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管他什么本事!”
丰神如玉的粱克成一路上吸引着众多的目光,只是他甚至比当年的雷轰还要狂傲,根本不理会众女抛来的媚眼,直到看见白秀,他脸上才多了些笑容。
“是梁公子啊,你可总算来了。自从你走以后,银屏、小芸都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圈呢!”
“苏大小姐呢?”
“哟,真不巧,她人早上去了无锡,过几日才能回来呢!”
“苏小姐的应酬怎么这么多?”
听他的语气,竟隐隐将苏倾城视为自己的禁脔,却听白秀笑道:“苏大小姐名满江东,倾慕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应酬自然多了。”
吃了一个软钉子,粱克成脸上立刻就有些不豫,“我曾和她相约三日后回苏,她怎么失约了呢?”
“这可要问苏大小姐喽,苏大小姐可是巡抚大人的女公子呢。”
“粱克成,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苏倾城了?”
就算人们私下已在流传,说苏倾城多么多么不堪,可巡抚千金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公开场合里大家仍要恭敬的称呼一声苏大小姐,但是方才在粱克成身后发话的鹰爪帮龙剑云看来是想撕下她‘大小姐’这层高贵的面纱了,而他眼中的妒火也为他的话做了最好的诠释。
“放肆!”
粱克成处子般白腻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抹陀红,眼中倏地亮起一道厉芒,“对苏大小姐不敬,就是对凤来仪不敬!”
那‘敬’字的尾音尚在空气中缭绕,粱克成已经箭一般地冲向了龙剑云,而那身法正是流云步中的‘闲庭信步’!
粱克成身形刚一动,龙剑云身前已经出现了一具胖大的身躯,低喝了一声,斗大的拳头带起一股劲风迎向粱克成击去,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韦陀三问’!
“好!”
楼上的常威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
那胖子自然是宗亮,只是见他化腐朽为神奇,将流传甚广的罗汉拳使得竟是威力无穷。
粱克成并指如剑,只是这么短的距离并不适合繁复的招式,两人的拳头最后还是撞在了一起,那胖子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可粱克成前行的步法顿时被阻挡住了。
“宗亮?”粱克成秀目一眯,沉声道,随即柳眉一挑,讥笑道:“龙剑云,亏你还是个帮主,竟躲在自己属下的身后,地榜十大的面子真都叫你丢光了!”
“知人善任,方是领袖之道。”龙剑云拨拉开宗亮,得意洋洋道:“凤来仪禁止一切私斗,巡抚家的地盘,你也敢动手,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你如此诋毁苏大小姐,巡抚大人见了也要教训你!”
两个人唇枪舌剑交起火来,粱克成话里藏刀,龙剑云也不上当,而且自从武林大会之后,他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言辞之敏捷辛辣竟不输于粱克成!
“龙剑云在陈其昌身边憋了七八年,武功没见长,倒练出一副好口才来。只是,这家伙最近为什么对凤来仪这么感兴趣呢?”
常威若有所思地对方环儿道,而下边白秀已经笑吟吟地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开,粱克成扭头往秋山别院去了,龙剑云则缠着白秀给他安排一处幽静的别院。
“龙爷,您看您就两人,包一座别院费用那么高,不划算哩!”
“呵,从来都是店家嫌银子赚得少,没听说嫌银子赚得多的!”
话虽这么说,可见白秀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龙剑云顿时满脸都是笑意,“真要替我心疼银子的话,就给我老龙打个折扣吧!”
“江湖人住凤来仪,一向都有折扣,只是苏大小姐对江湖朋友向来一视同仁,多了奴家也不敢给您打,龙爷,等我给你介绍两个新来的姑娘吧!”
见龙剑云的身影走远了,白秀的脸上突然沉了下来,啐了一口,唤过一个姑娘吩咐了半天,脸色才好看些,抬眼不经意地往楼上望了一眼,脸上没由来的一红。
“老板娘,来壶好茶!”
下午李岐山就出现在了天茗茶楼,唐书雪告诉常威,他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南瓜团子那股特殊的味道,显然是才从隔壁老三味那里过来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下面没了其他客人,楼梯上才响起了李岐山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已先到:“你倒是下来接应我一下啊,倒让我等了这么久!”
“李兄,情非得已,还望恕罪!”常威缓缓转过身来,含笑道。
“是你?!”
骤见常威的真面目,李岐山惊讶地叫出声来,身子猛然一转似乎就想逃下楼去,可腿飞也似的迈出之后,却是缓缓落步,犹豫了一下,他转回了身子。
“果真是国公爷。”他苦笑道,“落在国公手上,总好过落在其他王八蛋手里,我李岐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兄真不愧智者盛名,我若再不以真面目相待,岂不有辱你我的智能?只是什么死啊死的,听起来那么晦气,李兄勿要轻言!”
他眼睛顿时一亮,却不发问,只是静静地望着常威。
“李兄,我对你很好奇,十年前庄家那场灭门血案相当轰动,我查起来很容易。你的师父是当时颇有些侠名的金枪客庄大恭,可惜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趁着你去省城乡试的时候奸污了你的妻子,为报仇你杀了他全家,之后遁入了十二连环坞。”
听到庄大恭的名字,李岐山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怒火无法遏制地从眼中射出,“哼!老子是先剁了他四肢,然后一刀一刀割了三十多刀他才咽气的!一刀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他怨毒的样子竟让常威后背都微微升起一丝凉气。递给他杯茶,让他坐下,才缓缓道:“照理说你报了仇,也逃进了十二连环坞,事情就该结束了,可记得你上次说你进入十二连环坞不光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倒是为了它的宝藏而来,又说不能让仇人逍遥法外,显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是当时庄大恭根本就没死,还是他另有同伙?于是我开始找朋友帮忙调阅了这桩血案的全部数据,才发现其中的疑点甚多。现在,你说你亲手杀了庄大恭,那显然他是有同伙了。”
李岐山寒着脸,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
“案卷上说你乡试落第之后,回淮安发现了庄大恭的恶行,故怒而杀其全家。只是从回家到杀人,中间有近半年的时间,是你那时候才发现,还是另有隐情?庄大恭固然死有余辜,他家人受累而死在案情上也算合情合理,不过你妻子为什么也死了呢?她可是个受害者呀!但案卷上却是语焉不详。”
“案卷里记载有个街坊说,李秀才真可怜,妹妹才死他就杀人,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衙役只是直书证言而已,事实上因为你的逃逸,案卷里面多是街坊四邻的证言,杂七杂八的相当凌乱,不过这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妹妹怎么突然死的呢?”
“不要说了!”李岐山痛苦地打断了常威的话,“想不到这等陈年旧案都能让大人看出破绽来!是的,大人,我妹子本不该死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该死的是张氏那个贱人!可怜我妹子,她、她是难产而死的啊!”说到痛心处,李岐山竟是泪如雨下。
看来这案子还真是隐情多多呢!在和李岐山开始合作之后,常威就让人从淮安府抄了份案卷回来,拿来之后,只是粗粗看了一遍,虽有疑虑,可并没有时间去调查。
不过,常威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而看李岐山的样子,那窝在心里十年的苦闷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
“我回淮安没多久,就发现妹子有了身孕,我当时真是又惊又恼,我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相继病故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追问她,甚至打她,可她死活不说那奸夫是谁,直到弥留之际,她才说张氏有奸情,让我小心提防。”
“我一留心,很快就发现了她和庄大恭的奸情。不瞒大人,张氏颇有姿色,只是我不喜好女色,故而床第之事不甚用心,她也偶有怨言。此事为庄大恭得知,就趁着我去应天会试之机勾引于她,张氏遂背离妇德,与之勾搭成奸,又怕奸情暴露,便设局拉我妹子下水。”
“她天性淫荡,恋奸情热,形迹上就颇多破绽,我得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就一刀杀了她,提着她的人头找上了庄大恭,那时候,我的武功已在他之上,加上胸中一股怒火,血战之后,虽然我肩头被他刺穿,却生擒了他!”
“念在师徒份上,我开始没想活剥了他,只想一刀给他个痛快,可他却威胁起我来,说张氏另有奸夫是朝廷的大官,我妹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位大官的,让我放了他。”
常威目光肃然:“藤乐山,真的是他吗?”
李岐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庄大恭当时是淮安知府的护院,这种人渣媚上是必然的,媚上则当献媚于一府之长,而当时的知府就是藤乐山,如此一来,岂不一清二楚了!”
李岐山颓然坐下,半晌才道:“当时我心中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可庄大恭这厮还指望着藤乐山救他,始终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而这时庄家走漏的一个家人叫来了捕快想解救庄大恭,庄大恭也趁机大嚷,说我杀人了。我知道若那另一个奸夫真是藤乐山的话,庄一旦得救,很可能反过来置我于死地,于是杀了庄家六口,伤了几个捕快之后逃出城外。”
“淮安府果然追捕我甚勤,我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便放出风来,说庄大恭强奸了张氏,被我手刃其全家,自己大仇已然得报,从此要引遁山林,目的是安藤乐山之心,以免追索我太急。”
“等风头渐渐平息之后,我买通了藤乐山府上的一个小厮,证实那奸夫果然就是他!可惜庄大恭、张氏和我妹子都死了,想靠告状扳倒他已经不可能了,何况那时他已经擢升到了漕运右参政,权柄更重,于是就想刺杀他,却发现他不仅深居简出,行动谨慎,就连身边都有神秘高手护卫,整整两年里,我十几次想下手,却不得机会,怕打草惊蛇,才死了刺杀他这条心。”
“时值魏忠贤把持权柄,我听说他最是爱钱,便欲寻些财路筹措金银贿赂于他,进而从官场上打倒他,想到十二连环坞历来都是大盗巨寇的藏身之地,这些贼人大多带有抢掠来的金银珠宝,而能让少林武当连番铩羽而归,十二连环坞也需拥有雄厚财力,反正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我便投身于十二连环坞,欲赚其财宝。不料七年过去,却一无所得,直至十二连环坞覆灭。”
“倏忽十年过去,当年的仇恨恐怕已经淡漠了吧!”
李岐山任由热泪横流,却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低声道:“国公说的是,小妹临死前那留恋的眼神我已经越来越难梦到了,别人不提庄大恭,我甚至可能很长时间想不起他和藤乐山来。”
“不过国公,这不是淡漠,藤乐山他们带给我的耻辱早刻在我心上,只有他们的血才能洗刷掉它,只是因为希望太过渺茫,我的心都麻木了!不过,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国公若是肯助我报仇,我李岐山愿肝脑涂地,报效大人!”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常威跟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藤乐山贵为漕运总督,是二品的朝廷大员,对付他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代价可是很高呢……”
常威嘴里这样说,心中却笑了,因为李岐山和自己是同仇敌忾,藤乐山是常威必杀之人!